再继续下去，天香上前一步险些出声阻止，偏又咬牙停驻在了当地。

杏儿接来热水，又帮着递过剪刀去，眼睁睁瞧着他准备剪开冯素贞为了遮掩身份而裹缠得密不透风的束胸。

一位陌生男子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杏儿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上前抖开一件被衾将冯素贞伤口以下都严严实实盖住。

被阻隔了视线的易佰发微微一怔，抬眸对上杏儿嗔怒的杏眼，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温言道，“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在下与冯素贞处境相同，并非寻常污泥浊水般的须眉男子。”

杏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撇嘴呛道，“什么相同？你不寻常？哼，长得秀气又如何……”

天香却是一点就通，稍感讶然之后，更定下一颗心来，因实无精力与她徒费口舌，遂指派道，“杏儿，你去看看冯老爹，这里有本公主在。”

爱女心切的冯少卿昏厥在校场，李兆廷慌手忙脚地看顾着他。

乌鸦嘴那个笨蛋，能照顾好才怪！

杏儿扔下拧好的湿巾气鼓鼓走了。

易佰发专心致志埋头为冯素贞治伤，他轻轻拧动箭矢尾部的机关，先将箭体上锋锐的倒刺收起，再自怀中取出磁石吸牢尾羽末端，缓缓将收紧为柱状的袖箭向外拔出。

每拔出一寸，伤口便涌出更多鲜血。

天香咬了唇屏住呼吸，眼里噙着泪，整颗心如同掉进了冰封着的江河，连同着自己整个人的血液也被冻结了。

原本在布告上看到长公主大婚消息而赶来的一剑飘红，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婚礼前夜竟如此黑暗，更不会想到冯素贞会以这般决绝的手段处理女子之身暴露一事。

他隐约听到她说自己坏了她的大事，一剑飘红想不明白，只抱剑在屋外守着，直到天香精疲力竭的出来，对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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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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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原来竟是冯小姐？！此等爆炸性消息，在顷刻间便不胫而走，整个永泰的政治氛围遽然躁动了起来。

力压群雄收服豪强军头的冯先生轰然倒塌，归义军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主心骨。

军心涣散。

队伍里不少曾追随赞普的降兵降将，尤其是当初残忍瓜分了左贤王尸首的将领，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暗地联络。

常年跟随冯素贞身边的主簿捋了捋花白胡须，与那位奉命去大明求亲的使臣一道，负手立于廊下，望着残阳似血，面色沉凝地低叹一句，“听闻冯氏伤情稍稳，可眼看着，风雨欲来啊……”

“唉！可惜啊…可惜……”刚刚统一的雪域高原尚未来得及走上正轨，难道就要再一次分崩离析了吗？

归义军一乱，高原势必陷入内战，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人挽狂澜于既倒？

黎明初曦，寒星未隐。

披着大氅的纤瘦身影俏立于督军台上，凛冽的晨风卷起她垂落肩膀的发带，也吹散了长长的衣摆，露出一身鹅黄窄袖长袍和一段紫竹般的甘蔗。

她来得比任何人都早，站得比任何人都直，在濛濛曦光中独立于寒风，目视着空荡荡的校场被渐渐填满。

将士们昨晚睡不安枕，三五成群的争论了一夜——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次日清晨，自光怪陆离的梦中被雷雷鼓声震醒，他们一个个都打着瞌睡拖着脚步，懒懒散散地准备操演。

看到高台之上长身玉立的女子后，众将士不由得心中一凛，在她灼灼目光下立刻端正了疲沓敷衍的态度，规规矩矩练起兵来。

另一边，积压的公折被送到了医馆，小小的房间摆起一方案几，案上备齐了文房四宝和宣慰使大印。

操演结束，天香径直回到心系之人身边。

“她为什么还不醒？”

纤细的手指扣紧冯素贞冰冷的掌心，天香将自己温热的脸颊贴近她的手背，脉脉凝视着那张苍白如纸的绝色容颜。

黯然神伤。

易佰发垂眸叹道，“精血失，真气散，幸亏只是皮肉伤，殿下，你再耐心等等吧……”

冯素贞未伤及要害，皆因伤她之人无意取她性命，如今局面恰是此人原本所乐见，可他却深感彷徨茫然——

输在冯素贞手里，便该依照约定劝诫大汗停战止争，如此一来，特意搞乱归义军似乎失去了意义。

而今回首，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时的他已抱定玉石俱焚的态度，何曾想到能活着走出永泰，更不会预料到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里为“敌人”疗伤。

昏沉了一日一夜，冯素贞自无边无涯的黑暗中睁开干涩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室温暖的烛光。

艰难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的是就着昏黄光影批阅公折的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