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起她驳斥自己未曾设身处地考虑，冯素贞叹息道，“相较起来，父亲待我不薄，公主对我情深意重，当真是比她幸运得多，可这世上哪有许多我这般因缘际会的幸运儿。”

杏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也是驸马应得的，毕竟，能为大明开疆拓土的簪花状元郎，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绝对的凤毛麟角。”

冯素贞笑了笑不再言语，那不过因她生于官宦之家，父亲只得她一个掌上明珠，有机会学文习武罢了。

倘若她目不识丁，再如何家破人亡、阴差阳错，也不可能入得了庙堂，见识广阔的天地，反思相夫教子的一生。

“公主午时三刻就该回来了，我们备好袖炉去迎她一迎。”

冯素贞心下记挂着天香，等杏儿手上刚一停下便站了起来，至于自己在镜中显出几分颜色，她全然并不在意。

归义军操演开始时天还未亮，天香不在新婚之后多歇上几日，多半是叛乱后的处置须她亲力亲为。

这滴水结冰的早春，果然还是太寒凉了。

杏儿为她披上凫靥裘，换上防水的鹿皮靴，待要为她撑伞时，却被冯素贞婉拒了。

“杏儿，我力所能及的，便不再麻烦你。”

早已习以为常的杏儿怔忪了片刻，心下一暖，回屋再取出一把伞来，一人一伞准备妥帖出得门去。

冯素贞走在庭院中，只觉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压枝，冷峭非常。

雪仍在下着，仿佛积攒了漫长的一冬，只为了破春而来。

油纸伞上渐渐积了雪，薄薄的一层。

冯素贞沿着熟悉的道路向校场走着，街边的青砖上不时有未能及时清洁的斑斑血痕落在她眼中，格外刺目。

某些暗沉的街角依旧笼罩着浓烈的血腥气，纯洁的冰雪不过是为昨夜的血色披上了一层炫目的伪装。

冯素贞用力阖住了双目，再睁开时便看到前方路口转过一行人来。

为首的一人头戴束发紫金冠，黑色长发拢作飞扬的马尾，身上一袭淡黄色飒爽箭袖长袍，披着纯白色裘皮大氅，肩上落满了雪也浑然不觉，她唇角扬起自信飞扬的浅笑，正侧着头与身旁的几位将军交谈着什么。

这便是属于天下人的，东方天香。

冯素贞在原地站定了，立在雪中，眸光温柔，笑靥如花。

凡事、皆有代价。

天香余光瞥到了一个在雪中长身玉立的倩影，待她回眸定睛一看，女子装扮的冯素贞在盛满了雪花的伞下对她扬起淡淡的微笑。

那笑意波动的眸中是欣赏，是赞叹，是感慨，却又暗藏着几分悲怜。

心跳骤然加速，几欲破胸而出，天香冲动地想要飞奔过去将那人紧紧拥入怀中，若是从前，她身随心动早已如此做了，如今，她却与旁人继续着之前的谈话，神情自若地迎着那摄人心魄的柔情目光，从容踏雪而来。

几位将军也看到了在不远处等待着的女子，眉目清绝，仙姿玉貌，静立在纷纷扬扬的雪雾中，羽裘曳地，裙带飞扬，好似飘飘渺渺、如梦如幻的神仙中人。

众人皆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几分惊艳，几分疑惑，几分憧憬，却生不出半分亵玩之意。

恍恍惚惚，直到她近前停下才回过神来，只听公主殿下对她以熟稔的语气道，“你怎么候在此处，久等了吗？”

那女子眸中含情、唇角凝笑，近身时，方才带了几分尘世暖意。

她移前一步，将伞分出多半，为公主殿下遮住了落雪，伸出芊芊素手为她拍了拍肩上的积雪。

“过了时辰公主还未归，臣想出门迎一迎你，走到此地便遇到了。”

两人之间的亲昵温存自然流露，再细看那八九分肖似的眉眼，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女子是谁。

众将一阵心慌意乱，他们是要向她行礼的，公主殿下的妻子该如何称呼？

她男子装扮时，俊逸非凡，称驸马尚可，女子装扮时，风姿绰约，再称驸马便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见过…夫人……？”

薛斐红着脸犹犹豫豫地先抱拳一揖，后面众人亦步亦趋跟着行礼，齐道，“夫人。”

冯素贞身子一僵，手中稍颤，正要递给天香的袖炉无声无息地掉在雪地上。

她垂眸肃容未予回礼，四周寂静地只余簌簌的落雪声，众将尴尬无措地将身形定住。

天香借着弯腰拾捡之机，勾起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某些人看起来要倒霉了。

冯素贞斜睨着带头行礼之人，一脸的冷淡，“薛将军莫非忘了我驸马都尉的官衔，亦或是，素贞才疏学浅、武功不济，不够格让你们继续称先生。”

薛斐一愕，急出满头大汗，“怎么会！望先生恕末将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