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轻笑道，“大人武艺精湛，飞燕营扩编增员，正需将帅之才；大人熟知贸易，夙安楼新设制盐贩盐、银矿开采，行商万里，求才若渴；大人医术深藏不露，若能开设医馆，定能造福一方百姓。大人，还想让素贞继续说吗？”

易佰发攥紧了手中的锦帛，未发觉掌心的汗水已濡湿了其上墨迹。

她颤抖着唇瓣，问道，“冯先生是想说，在这里，总会有我一席之地？”

冯素贞笑着摇头，“素贞是想说，大人在此不必为旁人的理想而活，若大人想去放牧垦荒，逐水草而居，亦未尝不可。”

不为了旁人，而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吗？

像她这样一个自幼被唾弃被嫌恶的女子，连真正的身份都不配拥有，也配心怀理想并践行之吗？

易佰发低垂了头死死咬住唇，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不一刻竟将自己的衣袍沾湿了大片。

杏儿被她吓了一跳，平日里冷漠无情的冰块，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忽地就化成了个泪人儿，如此反差倒是教人怪心疼的。

她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过去，柔声道，“易、易姑娘，擦擦泪吧。”

易佰发呆怔片刻才知道她是在唤自己。

心里有点别扭，但又一丝欢喜，她小心翼翼收起求贤令，才接过杏儿的帕子，哽咽着道了声谢便又继续安安静静落泪去了。

哗啦啦奔涌而出的泪水，不一刻又把那方帕子浸湿了，杏儿苦着脸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家底递过去。

“最后一方了，你…省着点儿哭……”

易佰发哭着哭着便想起一件遥远的往事，“之前，我与公主殿下击掌盟誓，若拿到《黄帝伯岐经》要将其发扬光大，可我不曾做到分毫。”

这是深埋在心底，她从不敢触碰的念想，以她当时的身不由己，分明是存心骗了闻姑娘的。

冯素贞原本波澜无痕的眼眸倏然一亮，缓缓试探道，“素贞若为国子监祭酒，加设一门医药学，说来应是小事一件。”

杏儿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心里的小九九怎么一点都不加掩饰。

易佰发哭得突如其来，收得也干脆利落，哭过后梨花带雨的清秀容颜与那粗犷的男子装扮格格不入。

蠢蠢欲动的杏儿琢磨着为她换身裙装，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上下打量，脑海中已闪过好几个颜色款式，想象着她长裙曳地、环佩叮当，再配上那仰首阔步的仪态和拒人千里的冷脸。

噗！算了算了，还是我们驸马切换自如，教人看着赏心悦目。

对杏儿满脑子漫无边际的想象一无所知，易佰发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问道，“冯先生，你怎么不恨我？”

“恨你？所为何事？”冯素贞疑惑。

“暴露你女儿身的事！”

易佰发咬了牙不禁微微恼怒，自己做了不计后果的坏事，害得她军权尽失、险些殒命，她竟然一点都没入心吗？

“这件事啊……”冯素贞视线的焦点落在一片虚无中，仿佛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

易佰发见她半晌不言语，失了耐心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肩头用力摇了摇，“你说你在等我，所以是早有预见。校场上你半句都不否认，所以是故意所为。所以，所以…你根本不恨我，才会对我这么好，对不对？”

若不能在离开前求一个确定的答案，易佰发始终会觉得心中不安——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怎么配得到冯素贞的另眼相待，一定是自己做的事遂了她的意。

“……对。”

易佰发与她无非是各为其主，身份隐患总有一天会被引爆，冯素贞坦然接受并顺势而为，她只是没算到一剑飘红贸然插手。

“好在……”冯素贞想到她的公主时眸光不由得温柔几分。

所幸天香值得托付，若她没有坚强的意志和聪慧的头脑，归义军付出的代价又岂止是万余人。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门扉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光长身而立。

“公主，你怎么……”

“怎么这么早回来？”天香语气不善地打断她，哼，不早回来怎么看到这刺眼的一幕，怎么听到最后那句……

驸马这几日对自己那么冷淡，怎么可以背着她对别人好呢？天香难免心存怨念。

她又如何知道，那天彻夜未眠的驸马左右权衡，最终还是想出了个稳妥的办法——

冯素贞每日批完折子便早早歇下，面壁沉睡定要到日上三竿才起，以至于天香几天来根本没机会与她说句话，甚至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其他更亲密温存的互动。

天香上前一把扯过自己的驸马，“本公主回来看看你，省的忘了你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