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祎唤来流云服侍乐蕴梳洗干净，换了衣衫，二人屏退了众人，于窗下细说对于新皇新朝万般事宜的处置。

首先就是对于旧主苏完的处置，苏祎知道这务必是要留给乐蕴来决定的，所以这些日子任由文武百官如何上书议论也是绝口不提，但她也有些惶恐，惶恐乐蕴会否依旧舍不得……便先她一步，试探道：“奉她为上皇，幽禁到西佛堂如何？”

“不。”乐蕴抿着唇角，神情淡漠如雪，回绝的利落，让苏祎也有些惊诧：“这世上，断没有叫她如此痛快的道理。”

“哦？”苏祎目光一亮，“那你的意思是……”

“废帝。”乐蕴道，“让百官议她为政失德之咎，再让钦天监写一道天象有异实为苏完失德之过的奏表，双管齐下，一举废了她的帝号。重晖楼虽然烧了，但太液池畔的水榭还在，那里冬日湿冷，夏日潮热，最是适合与她住下。既是废帝，衣食一应以最下贱的份例拨过去就是。再让守节挑一队禁军严守，封闭门户，只每日以一窗递送一次饮食。”她犹不解恨般思量着，却察觉到苏祎的沉默，忽然一顿，抬眸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苏祎，不禁怯怯地问，“太……狠毒了吗？”

苏祎不禁笑道：“你不想杀她吗？”

“杀她实在太过便宜她了。”乐蕴咬着唇角，“你不要以为是我对她余情未了，我这个人，断没有如此轻贱的道理。”

“只是她自知受辱，怕也会寻短见……”

“柳崇徽在哪里？”乐蕴忽然问。

苏祎不知她如何问起柳崇徽，只如实道：“都关在刑部天牢里候审……柳砚还流窜在外，必得用柳崇徽叫他不敢妄动才是。不过，你若想杀，提出去杀了就是，无伤大雅。”

“我才不要杀她……”乐蕴忽然一冷笑，“把她给我吧，我身边……正缺个侍奴呢。”

苏祎怔了怔：“侍奴？”

乐蕴颔首道：“让掖廷的宫人过来教她规矩，教明白了就送来服侍我。柳氏那样的高门显第，这一辈最优秀的儿女，竟一个成了叛臣一个成了罪奴，只是想就是痛快。况且，苏完知道柳崇徽在我手里，又如何敢寻死呢？”

苏祎虽清楚乐蕴势必要清算，但不想却是用这样的法子，不过想来也是，刑人取其不堪，对于向来光风霁月的柳崇徽来说，折辱远比直截了当杀了她要痛得多。只要柳氏还在，柳崇徽便是可有可无的，拿来哄乐蕴开心才是要紧。

“好好好，都听你的就是。不过说起来……”苏祎笑道，“有个人，我还替你寻着了，等你去见一见呢。”

乐蕴疑惑地看着她。

阿萝被领进来时，一时还有些恍惚，万春千秋殿原是当年昭皇后所居凤仪殿所改，彩绣辉煌无处可堪相比，四面椒墙暗香浮动，一应陈设穷尽物华，她恍惚间，还以为是置身哪一处天仙宝境。自从宫变之后，她隐约听到一些传闻，但也只是知道皇帝换了人，骤然被领到这里，还以为是为她与苏完的渊源，要杀她了事……

人渐渐走近了，乐蕴先是一愣，随即起身绕出屏风来，一把将阿萝抱住，见她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眼泪顿时涌出，哀声唤道：“阿萝……”

阿萝见状，顿时也惊愣得说不出话，只跪在地上给她不住磕头，半晌才得呜呜咽咽地含泪道：“奴婢只以为此生此世再见不得大人了……”不想这数月以来的思念，终在这一刻得到了宽慰，乐蕴再不必被那剜眼的噩梦，折磨得夜夜惊醒泪流满面……她摸着阿萝的眼与手，喃喃道：“你的眼睛……”

“奴婢的眼睛……”阿萝疑惑道，“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乐蕴含着眼泪笑了笑，“没事就好啊……”

屏风后的苏祎绕身出来，扶着乐蕴坐回去，仔仔细细替她擦拭眼泪，温声道：“她被苏完关在掖廷，宫变时内廷奴婢四散，偏偏就叫我找到了。好了好了，如今相见是好事，怎么好哭成这样的……”

阿萝怔怔地看着眼前苏祎的温声细语体贴关怀，顿感无限欣慰，想着这世上，到底也能有一个人珍视大人了……她只恨自己无用，叫大人受了这些苦楚。

苏祎命人将阿萝带下去请医问药休养，一时不必急着过来侍奉，乐蕴宽慰了阿萝几句，才叫人将她带下去，又调了两个宫女去服侍她。

苏祎笑道：“好了好了，卿卿，你也该谢我一谢不是。”

乐蕴凝着一双湿红的眼眸，揽着苏祎，再度哭了起来。她已很少会哭得这样伤心，却让苏祎觉得如获至宝，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这样一个人……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不能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