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方耳。程远昭叹了口气。

我原本在祈祷或是假装你是没有过错的受害者，这样我能心安理得地为你说话，但看到这张照片我身体里那些沉寂很久的东西被唤醒了，方耳你真幸运。随便什么吧，你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也好要被所有人指责也好，我要站在你这边。方耳，你别小瞧这份勇敢，不会因为晚了十年就比十六岁软弱，它依然可以成为支撑你的力量。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想置身事外，我一定要帮你离开这段关系，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你要相信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因为我经历过。方耳，离开那里，不要再在泥沟里找清水了，不会找到的。

福仔的眼睛亮亮的，它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只知道现在饿了，站在食盆前急促地摇着尾巴，欢快地朝程远昭汪汪叫。程远昭忽然轻松许多，就像凉晒被子时用尽全力抖了那一下，灰尘全部被抖落，眼前突然明亮而开阔。

一场秋雨一场寒。安北歧躺在病床上，出神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连林朔进来了都没有发觉。直到林朔的手摸上她的脸，把她额前的碎头发拢到耳后，她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男子清秀俊朗，身姿挺拔，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盈着亮晶晶的水光：“一个星期瘦这么多。”安北歧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她丝毫不见狼狈，反而因为凌乱的头发多了些风情万种，这让林朔有些意外。他低头咳嗽两声，掩饰神情中的波动。“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方耳太过分。”

“你有什么脸说她？都不是好东西。”安北歧冷哼一声。

林朔注意到安北歧美丽精致的指甲，他想起她的指甲从来没有过斑驳的时候，干净的颜色上面镶嵌着细碎的钻石。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安北歧在公众场合不顾形象地和人吵闹是怎样的场景。甚至在知道消息时他以为这是方耳为愚人节准备的恶作剧，但仔细想想他发现并不是没有可能——他是没有童年的人，而她是把童年延续到现在的人。

安北歧经常有让他在公共场合羞耻尴尬甚至是无地自容的经历，但今天林朔听到她倒在医院还是心脏像是被狠揪了一把。安北歧此刻落魄的样子和平时的优雅判若两人，方耳说了她们吵起来的原因，但林朔并没有全部相信。她可能只是为了自己想要发泄——安北歧其实没有那么爱他。

“这不是给你出气嘛，”林朔讨了个没趣，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他想还好安北歧遇上的是自己，不是那种性情暴戾的男人，不然她会吃亏的。他怜爱地看着安北歧妩媚的脸。

他终于开口：“想让我怎么做？”

“你总是这样。你在等我出一个主意。如果我不主动说自己的需求，你就不会来找我，但我说了你确实会做，所以我想怪你也找不到理由。你从来都有所回应，但也仅仅只是回应而已，你没有冷暴力我，你只是在漠视我。”

林朔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安静随着金黄的光线一起降临在房间里，让人恍惚觉得白色的病床也镶嵌着金边，不代表质问和猜测，而是平和与温馨。过了片刻，两个人都像是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

安北歧目光像深海的鱼在林朔脸上凉凉地游了一圈：“你去告诉她，让她别再缠着你。”

林朔看着安北歧的脸，在阳光下她的面容憔悴又坚韧，真是奇妙的结合。林朔低头叹了一口气，他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灰色的雾霾笼罩在30楼的窗外，棉絮一样漫天遍地。看不清熟悉建筑物的轮廓，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心里空空的。程远昭伸出手在眼前比划一个取景框，她想起祝予说她在写生时总这样构思画面。

她穿着纯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端着刚买的咖啡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就看到了部门员工发来的邮件。

新一期的社会热点新闻板块是最近的民生案件，他写的标题是《女子因拒绝表白被当街暴砍》，程远昭现在看到这种事只觉得无力，不像过去还会生气把人叫来教训一顿，说“报道中只记录一方的动机是偏颇的，我知道写受害者有罪会吸引眼球，但是能不能麻烦你把事实放在首位”这种话。

程远昭手指停在键盘上思索了会儿，最后在企业微信上简单发了句“不要把被害人当作主语”，接着她靠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David很快回复“好的”，程远昭在接水时看到他和其他男同事挤眉弄眼，无声地说“女权”，然后几个人默契地露出嘲弄的笑容，带着她无法忽视的攻击性。

程远昭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在他们散了后她独自走到吸烟区，泄愤般地用力按动打火机点燃了根烟。这是她第一次有离职的想法，一旦想到就像打开的水龙头遏制不住水流，愈演愈烈，她甚至有想立刻写辞职报告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