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的裤脚快被扯碎，她嘴唇翕动，发出一声不完整的“嗯”后，一个字都讲不出了。

顾千筠收回手，又唤，“安安。”

也许是这声音不够温柔，又或者是时安太倔强，她始终不肯回头。

等风将墓前枯草吹跑，时安忽然情绪激动，身体前倾，一个趔趄，由蹲变跪。

顾千筠眼眶湿润，“你究竟怎么了？”

时安抓住那根草，揣在怀里，她想：妈妈可能会变成天地万物，是不是也会变成草，我抓住草，我就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我就配和顾姨讲话了。

于是，时安转过身子，将自认为最灿烂的苦笑展现出来，“顾姨，你来了。”

心里堵得慌，顾千筠压低帽檐，用手轻锤胸口，“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时安：“想他们了。”

顾千筠眼中氤氲出水雾，下意识说道：“想他们了就告诉我，我…”

时安情不自禁哽咽，“告诉什么？”

顾千筠强挤出笑脸，摇了摇头，“下次别让我们担心了。”

时安：“好。”

这个字说完，她很想看看顾千筠的脸，不过她的声音这样冷，想必脸上一定更冰冷。

算了。

时安不要看，手心的草被捂热，她往左侧移两步，徒手在地上挖坑，想把草种回去。

顾千筠看着她，看心酸的笑挂在她消瘦的脸庞上。顾千筠很清楚，草种不回去，她和时安也不是最亲近的人了。

但下结论之前，顾千筠还是心有不甘，她声音很轻，“安安，跟我一起住吧。”

手一顿，草断了。

时安心中动摇的不成样子，可当看向墓碑上父母的黑白照片时，她的心沉入谷底，“不了，顾姨，现在这样挺好的。”

瞬间，顾千筠眼中失去光彩，她向后退一步，“好好照顾自己。”

时安：“嗯。”

她有听见，高跟鞋踩踏在地上的声音越传越远，没有一丝停顿。

时安心痛不已，可她只能咧嘴笑，这是她选择的路，她有什么资格去心痛，时安紧闭眼，在心里幻想——

如果、如果。

我的家人还在世，在某天，顾姨去探望爷爷，刚好我也在那，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这时候我十八岁，顾姨三十三岁…

流下泪水，时安知道，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敢做胆小鬼。

没家的孩子，谈喜欢都是奢侈，能吃饱饭，穿暖衣，就足够了。

至于顾姨。

会有更好的人来喜欢她。

想到这，时安捂住嘴，呜咽着哭出声，“我又把她赶走了。”

天上有棵草。

流泪了。

于是，又下起小雨，时安站起身，风衣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

心揪紧，时安将衣服捡起，像抱宝贝一样把它抱在怀里，想离开这里，但她没有方向了，因为她只剩三块钱，哪也不能去。

这时，顾千燃过来，“走，我送你回家。”

时安点头，乖乖跟她走，“对不起，千燃阿姨，又给你惹麻烦了。”

顾千燃叹气，“她很担心你。”

时安没讲话。

顾千燃继续说：“时安，我知道你长大了，什么都听得懂了，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两句话。”

时安：“愿意。”

顾千燃拉着时安站住，边回忆边说：“我其实挺心疼我姐的，虽然只是表亲，我也有亲哥，但我最喜欢她。”

时安：“没有人能不喜欢她。”

顾千燃：“是，她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喜欢她并且追求她的人数也数不清，但我知道，她并没有因此而开心过。”

“为什么？”

“因为她很善良。”向远处眺望，顾千燃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她怕会伤害到别人，所以有时候，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无所谓。”

时安若有所思。

忽明忽暗的火焰照出顾千燃脸上的愁苦，她再次叹气，“她总是笑，一直在笑，无论何时，都微笑待人，可是时安，你知道吗，她对别人的好千篇一律，唯独对你不一样。”

时安没藏住的期待暴露出来，“哪里不一样？”

顾千燃：“说不好。”

然后，她隔空指了指时安心口的位置，“你用心感受一下。”

时安说慌，”感受不到。”

顾千燃：“时安，这些话我只在今晚说，你好好想一想。以后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会有人比顾千筠对你更好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时安声音无力，“我很想冲动一回，跟顾姨回家，可我不能这样自私。”

“自私？”

“嗯。”时安揉揉眼睛，“这些年，顾姨将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很少考虑自己的事情，千燃阿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程警官喜欢顾姨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