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69)
数日以后,她发现徐正则的身上从来不见那颗珍珠的身影,便跑去他屋里询问。徐正则指指案头,原来,那一颗珍贵的珍珠被他放在了读书时抬头便能看见的吊玉架上。
“放在这里做什么?师兄为什么不让人做成吊坠,佩戴在身上?”
“男子佩玉,不佩珍珠,阿雪自己戴着便好。”
“可我想和师兄一起戴。”
那时候,危怀风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不习惯那样沉闷的孤独,赖着徐正则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被危怀风宠出来的骄纵。
“谁说男子才能佩玉,女子才能佩珍珠?这世上,凭什么就要规定男子该如何,女子该如何?师兄跟我一样,都是极好看的人,好看的人就可以佩戴好看的珍珠!”
徐正则争不过她,便开始沉默。
她笑,都以为自己赢了,结果第二天,发现徐正则的那一颗珍珠还是躺在他书房里的案头上。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抹淡紫色。
他会沉默,但不代表他的沉默是认同。
便如同现在,他不会反驳她的观点,但也不会认可。
“我知道父亲是为岑家前途考虑,可是获取王爷的恩宠,让岑家平步青云的方式并非只有联姻一种,我能为父亲做的,也不仅仅只是成为一个出嫁的女儿。师兄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努力去做。”
良久的僵持后,岑雪打破沉默,声音里透着令人唏嘘的天真与孤勇。她没有去看徐正则,似乎是不再试图通过神色分辨他的内心,很久后,她听见他一如往日作风的淡然回答。
“和离吧,三月之期已到。”
岑雪眼眶酸涩。
徐正则说完,举步往外,消失在春光尽头。
第28章 夺城 (四)
离开官署后, 危怀风派人把崔府抄了。
崔越之出身武城崔氏大族,祖上又有荫封,如今人虽然在偏远的关城, 衣食住行上却并无半点捉襟见肘的寒碜。
偌大的崔府建在西陵城中心上, 同官署就隔着一条大街, 占地十多亩, 整座府邸高墙深院, 六进六开间, 据说是拆了整整三条街的府衙、商铺、民宅, 才圈出这样一大块风水宝地来。
崔越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崔府是头一个天塌的,往外奔逃的家仆、内眷就像炸开锅的蚂蚁,密密麻麻、跌跌撞撞地从府邸里往外扩散, 看着都令人战栗。
危怀风率人过来时,正碰上崔夫人被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拉拽着往马车上走,她似仍然不相信崔越之已丧命, 大喊大叫,不肯登车,也不准许任何一个人离开崔府。
危怀风抬手, 身后的数十名亲信矫健地冲上前,围住了整座府邸, 大门外那一整排还来不及逃命的马车不幸地沦落其中。
“你是何人?!凭什么围我崔府?你可知这是何地?我是何人?!”
崔夫人被那两个少年奋力抱着,泪眼婆娑,胭脂洇花的一张脸皮因愤怒而胀开狰狞的青色。危怀风上前一步,低头凝视着眼前这疯狂又狼狈的妇人, 自报家门。
“我是危怀风,今日来, 为抄你崔府,逐你崔家人,夺你崔家财物。”
“你……”崔夫人听得“危怀风”三个字,怒目圆睁,似才从混沌的大梦里惊醒,咬牙切齿,“原来是你!卖国贼危廷的贱种!”
危怀风漠然道:“带走。”
身侧有人冲上来,愤怒地拽走崔夫人,那两名少年似护食的豹子一般,个头稍小的那个一头撞上来人胸腹,大吼道:“不许碰我母亲!”
“都滚开!”
“滚开!”
四周人影重重,小少年穿着一身已被拽歪的锦衣站在众人面前,目眦尽裂,含着热泪,指控道:“危怀风!你这个叛臣之后!你滥杀朝廷忠良,逆天造反,不得好死!”
危怀风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不知当年自己逃离西陵城时,是否也是这样的狼狈、愤怒以及无助?
他自认不是什么狠戾的人,可是这一刻,他心里竟没有半丝心软和愧怍。
“记着,这是你父亲欠我的。”
※
离开崔府后,危怀风没有回官署,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西陵城里,待把整座城走完整整一圈后,天刚好黑完,似曾相熟的一切被夜色吞进了角落,他人行在故城,却像是走在久违的梦里。
他并没有打算要去哪儿,但是脚步停下来时,人在记忆里的长平街上,身旁是飞甍翘角,峻宇雕墙,熟悉的门楼大门上挂着的则是一块陌生的牌匾,借着月色,可辨上方写着的“风月园”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