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番外(27)

作者:李竹喧 阅读记录

裴时行旬休之日,抑或晚间用过哺食,往往也会在庭中舞一套剑。而后待到酣畅淋漓时,必会用细麻帕子独坐拭剑。

男人修长指节认认真真擦拭过每一寸剑身,目色专注。

好似匠人在欣赏呵护一件难染纤尘的绝世瑰宝,又好似只是在同老友对坐谈闲。

他虽身为文臣,身手却丝毫不逊朝中武将。

平明时分霜寒未散便有剑气呼啸不定。彼时电光如流,飒飒擦过郎君素衣,皎然若游龙有势。

虽舞到后头,长公主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落在男人扎束紧实的一截劲韧细腰上。

以及再上头,被薄汗细浸的一层单衣。

衣下块垒分明的皙白肌肉若隐若现,随他的呼吸愈发紧绷清晰。

可她是何许人物,自幼便在锦绣膏粱里看遍风流,而后更是上京销金窟里的红人常客。

元承晚自然能辨出,美色背后,裴时行的身手亦是绝不容小觑。

且不同她看遍的那些,这人一招一式间不沾丝毫脂粉气,行云流水的简练里却多暗藏杀招。

竟是难得的凌厉峻峭。

旁人亦好似可以自这酣然剑气中窥见另一个裴时行。

冷漠、狂傲、凶虐,却又惊艳到眩目。

但无论裴时行哪副模样,长公主都未曾见他如此刻一般消沉。

剑光如雪锃锃晃在俊秀冷面上,令他整个人都沾染一丝鬼气。

连那张堪称裴氏子唯一优点的俊容亦黯淡不少,甚至神色间隐隐有种不羁自沉。

他毕竟是血肉之躯,莫不是近日太过劳累,染了风寒?

元承晚原本由听云扶着,思及此当即便后退了半步。

又将香薷的缂丝绣帕轻轻掩在口鼻,而后铱錵关切出声:“驸马面色不佳,莫不是身子不适?”

裴时行闻言抬眸,眸色亦是沉沉死气,话音平中泛郁:

“多谢殿下关心,臣未觉不适,亦不曾染上风寒。”

他看上去实在颓废又自弃,元承晚点点头,复问道:“那你是怎么了呀?”

她放下掩鼻的丝帕,又遣了身后众多女史,只一人步上前去。

而后微微倾身,凑近面前的男人,试图观察他的神色。

她生来瞳色浅淡,光芒下极易折现出清透的淡漠之色。

可此时此刻,里头映出他的样子,竟有几分柔软。

裴时行垂下眼去。

终究还是天真不知事的小狸奴。

极容易便对着凡世间皮相好的坏男人心生怜悯。

他终于开口,清越的嗓音亦有些沙哑:

“周旭的近随昨日自戕而亡,临死前写下伏罪书,指认臣才是下药一事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在书中交代,周旭于万寿宴前曾与臣有过会面,归家后神色轻狂,隐有兴奋之色。

“本因便在,乃是臣利用了周旭。

裴时行嗤笑一声:

“他说臣先是将那药予了他家郎君,谎称会助其成事。而后却假作自己也中药,迷失了神智,继而玷污了殿下清白。”

“可怜他家公子为人做嫁衣,白白送了命却至死不知臣的狼子野心。”

元承晚皱着眉听完。

裴时行所说实在是非常离奇又曲折的情节。比她昨日自听云房里拿来翻过的劣造话本子还荒诞。

“哦。”

长公主面色不为所动:“皇兄信了?证据是什么?你又为何要帮周旭?”

裴时行顿了一顿,随即抬眸,目光热切又含悲地望住她。

似是溺水之人无望地抓住湍涌急流中唯一的稻草。

“殿下竟是相信臣的么?”

下一刻又恍然,苦笑一声道:

“他的说辞是,臣予他家郎君的药乃是东夷一地的秘药,名唤颤声娇。

“入水一化即无形,便是事后查验,也与寻常房中助兴之药无异。

“唯一妙处便在,颤声娇专用于女子房中。

“可这药又当真不同寻常,待女子服食数日后仍有眩晕、嗜睡之症,却能柔嫩肌骨,使腰软身轻,遍身肌肤粉光若腻,故并不大能引起怀疑。

“最主要的一点在于,此药能助孕。”

服而动,动而交,交则孕。

甚至那状子里还有更多直白的语辞,但他不必再拿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来污她耳目。

“他说这药万金难得,故臣当时只予了周旭星点儿,恰好是一成年女子的用量。

“这周家仆子由此宣称,臣当日与殿下所误食的并非同种药物,故双方药性起后的反应当是不同……”

长公主乃千乘贵体,自不会有人胆敢亲自向她追问,细询她彼时情动究竟是怎样一副痴态。

但皇帝昨日便特意交代过来长公主府上请脉的医士详察,那近随所述的种种反应竟逐一在元承晚身上有所体现。

其实甚至都不必自这诸多反应来印证——

单从当日,她不过在体内存了那么一会儿便能有孕,可知是这药在作怪。

元承晚默然。

她那几日后的确总觉自己昏然欲睡,但也以为是裴时行太过凶悍所致。

及至后来,听寒听云晨间为她梳妆时也赞说殿下面若芙蓉,眉眼顾盼有神飞,竟是殊艳更胜从前。

她们几个未知事的小丫头还当是孕中丰满,这才令美人添了风韵。

如今却道是另有玄机?

长公主蹙了眉,因裴时行方才所述那些女子身体会生的诸多变化嫌恶不已。

“那你呢,你帮周旭的缘故何在?”

裴时行神色寥落,平铺直叙道:“这便是臣的另一桩罪了。

“陇上道的盐铁产量及赋税均有异样,是臣身为御史,监察不力;而后更是私收贿赂,故作不知,为之遮掩。

这样便说得通了。

周旭因前次受裴时行弹劾一事耿耿于怀,故此暗中窥伺,拿了他受贿的把柄来要挟。

而裴时行果真受此挟制,却原来是只在表面上假意顺从,实则为免后患,直直取他性命。

这个理由寻的极其巧妙,饶是裴时行也不由在心下暗赞。

今日他入宫恰好是为向陛下禀明陇上籍册的数目异常,可对方竟一早就预备为他罗织下这个罪名。

他本可凭今日主动禀告这一举动来自证清白,可对方时机掐的巧,便成了他本就心怀鬼胎。

知那仆子一死便担心东窗事发,这才急忙撇清干系,上报圣听。

那忠贞仆子甚至交代了周旭收集的证据所在。

皇城卫昨日亦依着那份伏罪书,寻到了安乐坊中一个同周旭相游甚好的妓子,而后又自那妓子的榻下暗格里搜出了书证。

里头的一沓信件明明白白是裴时行的字迹,内容先是索贿,而后更自甘堕落,充作贼子眼线,向其告录京中动向。

且另附一份账册,上书何年何月曾上奉裴时行多少缁财银两。

那账册上头的每一样物什都能同裴时行家下资产一一对应起来。

整份书状极为缜密,动机、手段、证据、证人、证言俱全。

这忠仆甚至以命证身,以身死的代价来为周旭伸冤。

意在将真正的恶鬼裴时行拖入地狱。

可长公主的态度竟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那皇兄呢,皇兄怎么说?”

裴时行已在她的思虑之间拭毕斩霜剑,此刻收剑入鞘,铮然一响。

话音也同剑鸣一般透出凛冽:

“陛下允了臣七日为期,届时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一并算臣懈怠监察与侮慢殿下两重死罪,革职下狱。”

元承晚似信非信。

皇兄一向欣赏且倚重这位河东麒麟子。眼下尚有存疑之处,怎的就如此轻易便要放弃他?

“可你若当真设计周旭,又何必将自己牵涉其中,皇兄怎么看?”

“陛下信了。”

“为什么?”

姣美女子双眸溜圆,好似幼时听长者叙讲传奇,又要急急追问“后来呢”的天真小童。

男人抬眸,信手为她拂去唇畔一缕碎发,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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