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118)
话虽如此,可见他洋洋的态度,就知道人是没找错。良恭将眼稍斜,看见这罗亭身前那桌上正在摆着一碟花生一壶烈酒。
他是何等眼力见,马上掉身出去,不一时从街上买了二斤香卤牛肉沙一只烧鹅回来,笑着奉上,“看见罗官爷一个人在家吃闷酒,有什么意思?罗官爷倘或不弃嫌,小的乐于坐陪。”
这罗亭心里有事,正愁无人坐谈,便点头许他坐下,一面又板着面孔道:“你坐归坐,可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为你坏了朝廷的规矩,我担不起这个风险啊。你要实在想见,少不得拿五十两银子打点,把里里外外的兄弟们的嘴堵住,人家才不去检举我。你明不明白?”
良恭自然明白,只是这一向各处花销不小,所剩银子还不足五十两,倘或都拿出来,只怕后头还有别项要用。因此只是笑着点头,嘴里并不去勾兑他的话。
第54章 天地浮萍 (〇一)
那罗亭见良恭不来对答, 便有意将几个指头捻在一处搓几下,咂嘴道:“我看你是个木头脑袋,这意思你还不明白?”
良恭忙提起酒壶替他筛酒,“明白明白, 兄弟要是连这点意思都不明白, 也不敢腆着脸来找罗官爷。”
罗亭看他一眼道:“不是我朝你伸手,只是大狱里那班兄弟, 人家不能白白违令放你进去, 这案子判是判了, 可刑部还未核定下来, 放什么人进去, 他要是翻供谁来承担?要是给上头知道了, 大牢那班兄弟们的差事就得丢。”
“明白明白。”良恭连连点头, 窥他一眼,“嗨,先不说兄弟的事,没什么要紧。我看罗官爷独坐在家里吃闷酒, 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兄弟虽不能担当, 罗官爷要是没什么忌讳,不防说出来,叫兄弟也帮着出出主意。”
那罗亭正有椿烦难事,怕熟人听了笑话,倒对脸生的人能出口, 便道:“说来也不怕你笑话, 我与一位姑娘情投意合, 私下说定了终身,我们要好到这个地步, 就该谈婚论嫁你说是不是?可她那老娘眼高手低,一门心思想要寻个白面相公做女婿,说她女儿花容月貌,一定要配一个能书会写的俊俏郎君,因此倒吓得我不敢登门了。我扣着良心说话,我这个人虽是个粗人,可为人一向行侠好义,也有份正当差事,虽然相貌丑陋些,可长得好又不当饭吃!男人长得好有屁用?你看你,你长得好,还不是要求到我头上。”
良恭一面点头陪笑,一面窥他相貌,果然丑陋。不过三言两语听得出来,倒是个十分爽快的人。
因问他:“也许这位未来泰水见过罗兄,与罗兄谈讲几句后,就能晓得罗兄为人十分可靠,也就放心把女儿嫁给你了。”
罗亭忙摆手,“我暂且不能去,我那相好的也劝我不能这样冒冒失失的去,冷不丁吓着她老娘,事情更没了周旋的余地。”
酒过三巡,良恭想出个李代桃僵之计说给他。这罗亭一听,两只眼转着想一阵,渐渐豪爽地笑起来,“好好好!你这个主意好!横竖定下了婚契,她老娘就是想反悔也不成。”
于是两厢合计一番,良恭借了他一身好衣裳,次日由罗亭请了个媒人来,良恭冒了罗亭之姓名,领着那媒人往那姑娘家去。
那姑娘家家底并不怎样,不过开着一间卖豆腐的铺子。可她老娘仗着姑娘有几分颜色,一向是待价而沽,好些上门求亲的凡俗子弟都叫她瞧不上,坚持要择一位前途无量仪表堂堂的女婿,好给她老人家撑一撑脸面。
今番听见来人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心道职业虽好,待要看看人品相貌。因请进门来,猛一瞧,是位骨骼清隽的读书相公,身穿绫罗,脚踏云履,一副不同俗流的贵相。
骤喜得这老娘笑个不住,忙将人请在座上,一面端上热茶来,“罗大官人今年多大年纪了?”
良恭只淡呷一口,微笑着点头,“二十有四,实不相瞒,本想着先狠立一番事业后再成家。可家中父母早逝,衙门公务又繁忙,只此一身,难调几处,弄得家中诸事无人料理,所以想寻一位贤德小姐主持家务。因闻得这位周妈妈说贵家小姐贤淑有德,品貌端庄,特来造访。如若老妈妈嫌弃,不敢多扰,吃过这杯茶罗某就告辞。”
这老娘分辨他一番谈吐果然是位读书人。他话里说公务繁忙,想他在衙门必定很受重用。家中家务要人操持,必定是有几分家底。因此哪肯放人走,忙款留不住,“急什么?多坐会,多坐会。我这里还有许多话问你呢。”
后把眼珠子骨碌一转,问人家中田地几何,屋舍几间。良恭皆是半真半假地说来,气度始终散散淡淡的,好像这事情成与不成,在他都不大所谓。
愈是如此,愈把这老娘急得很,拉着那媒人周妈妈走到卧房里嘀咕半日,才肯放他们走。
良恭这厢转去告诉罗亭,“事情有八成了,不过待她打听打听家中境况后,大概就肯定下婚约,届时我再替罗兄跑一趟就是。”
那罗亭大喜过望,也是个通达人情的人,就写下个条字给他,“你只管拿去找那牢头,我的面子他一定肯给。”
次日良恭寻到押人那废宅里,还未开口,便有挎刀的差役来驱赶,“做什么的?这里是县衙门的监房,闲杂人等躲远些!”
良恭把前日求得的一位差役的纸条拿给他看,又递上二两银子。那差役接来掂了掂方肯看条子,打量他好几眼,适才道:“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班头来和你说话。”
不一时班头懒洋洋地走来,打着哈欠,给太阳晒得眯着眼,“你是罗亭的什么人?”
良恭连连打拱,“官爷大安,小的是罗老爷他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特地托了罗老爷,想到这里探一位犯人。”
那班头别过脸去笑道:“我与罗亭是有几分交情,不过我这里关押的都是些要紧犯人,轻易不许人探望。我们一向秉公执法,也不能因为交情就乱了规矩。”
良恭领会,又摸了五两银子奉上,“哪能叫您坏规矩受罚呢?小的明白,不过就是探望探望,没什么东西传递,您看看我,连口吃的都没带来。”
班头左右张望一眼,接了银子来,“你想探谁啊?”
“犯人叫尤泰丰,是由嘉兴府押上来的。”
那班头微微变了脸色,看他一会叹道:“怎么不早来呢?也好,现在来也省得叫费事我们跑一趟。他死了,正等上头发话告诉他家人来拉他的尸首呢。你在这里多等些时日,令一下来,就给他拉回乡去埋了吧。”
猛地惊得良恭说不出话来,隔会才急着追问:“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就前头几天的事。”班头想起来也好笑,“怎么死的……哎唷,我们这大狱里什么死法的都有,见过吓死的,病死的,寻短见死的,倒是头回见这么个死法的。那天下晌,这姓尤的一气吃了三十个白面馍馍,后头又喝了好几碗水。你想啊,那白面馍馍给水一发,还了得?天还没黑他就肚子疼得满地打滚,滚来滚去的,撞到监房里的一根柱子,柱子一歪,顶上那梁砸下来,正砸中脑门心,当场就断了气。”
良恭听得呆了,脑子里嗡嗡的,一时塞满千头万绪,半晌想不起来该要问哪一句。
那班头又说:“他那女人也死了,第二天撞墙死的。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良恭只觉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好半日才挤出一句话,“确凿是嘉兴府那尤泰丰夫妇么?”
“怎么不确凿,几个犯人我还能弄错?不过他就是现在不死,年底押上北京也跑不了一死。他这案子,来问的人也不是你一个了。你到底是他们家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