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127)
这残梦是嵌在昏昏的铜镜里,镜里那张脸,有些呆滞,眼睛也有些红肿,想来是在昨夜里哭过了。
妙真是做了个混乱不清的梦,一会梦到老爷太太给送上了断头台,一会又梦到良恭不知是带着那包银子走到了哪里,仿佛是个逍遥窝,他左拥右抱,寻欢作乐,成了人家的座上宾。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不可信,她一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还是逃不过要从梦里冒出来。她只管望着镜子出神,连花信叫她几回也没听见。
后来花信把她肩膀扒一下,拧了条面巾来,“姑娘先洗脸,洗过脸好吃早饭。”
妙真眼波跳动,回过神来搽脸,声音捂在面巾底下,有种懒洋洋的可爱,“不要再叫妈妈烧饭了,她病得那样子,每日还要打着精神做那一日三餐,这两天好似又病得重了些。”
花信咕噜道:“那谁来烧,我可不会烧饭。况且还有许多活计要做。”说着,接了面巾来掷在盆里,“白池怎么还不回来?只晓得在亲戚家躲懒。”
妙真也奇白池怎的老不回来,每回问林妈妈,她老人家又总是支吾。她今日非得要去问个清楚,这厢梳洗毕,便并花信一道外院厨房里去。
那厨房里倒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站在半掩的门前看,严癞头光着膀子在灶上炒菜,林妈妈坐在底下为他烧火,时时笑睇他一眼,“你成么?没见过大男人家还会烧饭的。”
严癞头咧着牙口笑,“您老尽管放心,我从小没了爹娘,也没有亲戚照料,都是自己烧饭给自己吃。谈不上什么美味,家常吃总是能入口。我看您老还是回房去歇着,油烟呛人,又带得您咳嗽。”
林妈妈本来要咳嗽的,听见他如此说,忙把嘴捂住撇到一边压着声咳了几声。咳完就笑,“你这个人,看着粗,心还细。你多大年纪了呀?娶过亲不曾?”
“二十六了,也没个亲人给我张罗,就耽搁下来了。何况我没钱,谁家肯把闺女嫁我?我看打光棍也没甚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两个人皆笑一阵,林妈妈心窍一动,往灶里丢了截干柴,待要站起来。严癞头那里正往锅内淋了半瓢水,见她起来得费力,忙盖上盖转来搀她。
林妈妈笑着窥他,心道此人粗看时有几分吓人,看得久了倒觉有些憨厚。她顺手拍一下他的胳膊,“你站直了叫我好生看看身量。”
严癞头便把手放下去贴在腿边,昂首挺胸地立正了。很是虎背蜂腰,林妈妈点点头,“我看你和花信那丫头倒配,那丫头也是二十来岁了,再耽搁下去,不知几时才有个了结。”
叫花信在门外听见这话,脸马上垮下来,顺手将端着的水狠狠朝地上一泼,“叮呤咣啷”推门进去。看也不看两人,将盆找个地方搁下,就“噼啪”掸着裙子出去。
走到妙真跟前,妙真拉了她一下,她仍是不理会,挂着脸又由洞门下拐进二院去了,林妈妈喊她端菜她也装没听见。
而后妙真笑着踅进厨房,“她听见你们方才说话,害臊了。”
林妈妈不以为然,“我看她不是害臊,是生气。她瞧不上人家宁祥,想要个能算会写的管事相公。咱们落到这里来,拢共就这几个口人,哪里还给她找个管事相公去?瞿尧啊?瞿尧才瞧不上她。”
说话就端着两个盘子出去了,妙真待要跟出去,严癞头却揩着一脸烟熏的汗跑来,“大姑娘,花信姑娘果真瞧不上我?我自觉我这人还是不差,你瞧着呢?”
妙真“咯咯”仰着脖子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先把衣裳穿上吧。”
第57章 天地浮萍 (〇四)
新租这宅子虽旧, 却自有一种古朴雅致,格局方正,前后院中皆有庭轩。
后头这院里原是浓苔遍布,杂草丛生。邱纶使人来将杂草拔除, 又嫌空旷, 便在正屋对面设一处假山。假山后连着前院的厅堂,一旁种着棵老垂柳。这时节衰草荒烟, 满地黄叶, 映衬着黑漆的门窗游廊, 倒别有一番凄丽精致。
林妈妈住在东屋里, 妙真拧着个提篮盒进来, 见她睡在床上, 便来搀她起来, “妈妈才刚摆了饭,怎么反睡到屋里来了?是不是和花信生气呀?”
“我哪会同个小丫头生气?我是胃口不好,方才在厨房熏过一遍,就觉得饱了。你在那屋里吃你的好了, 又提过来做什么?”
妙真把嘴噘着道:“妈妈不吃, 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呢?”
说着笑嘻嘻递过箸儿去,和林妈妈两个在这屋里同吃。妙真借此机一定要让白池回来,便向墙根下那张罗汉榻瞅一眼,“我们搬到这里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叫白池回来?她连门都不认得, 妈妈该叫她早点回来。况如今我们连烧饭劈柴的事都是自己做, 也缺人手。”
林妈妈缄默一阵, 把箸儿架在了碗上,叹了口气, “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白池往无锡嫁人去了,我那日亲自送她到码头上去的。”
妙真一时大惊,手上的箸儿放不是提不是,呆握了半晌。她早想着有些不对的,以为是母女二人又为安阆的事争执起来,所以白池避到亲戚家不肯回。
林妈妈见她张嘴着吃惊,索性和盘托出,告诉她白池出阁的始末。
妙真半晌回过神来,眉头打了个死结,“妈妈,您怎么也糊涂了?放着表哥那个人不要,偏要送去给人做小妾?名不端位不正的……”她急得说不清,把箸儿一下拍在炕桌上,“哎呀,你们真是糊涂!”
话音甫落,马上又想到,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安阆不要?这对母女为安阆吵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在吵。所以白池远嫁无锡,也是为她才嫁的。
她当即又是谎又是愧,心下五味杂陈不知滋味,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从何说起,慢慢垂下头去,半晌不作声。
“你想是因为你?”林妈妈歪着眼看她,两片白得发青的嘴皮子噙着一点安慰的笑意,“说是为你,也不全是。你也想想,那安老爷连你说要退婚也是一口就答应下来,可见人家心里并不怎样记尤家这份情。你这样于他有恩的,又是个千金小姐,人家都不大瞧得上,何况白池是个丫头。人家不说,是事情还没到要说的地步,根本就没把白池放在眼内。”
妙真抬额起来,“您问过表哥了?”
“问他有什么用?他以为他能做得来他爹的主?根本犯不上去问,这些人家我还看不透?你把白池当姐姐看待,咱们府里也拿她当半个小姐看待,可那都是咱们自家人。在外人眼中,她永远是个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命。”
妙真睇住她,见她脸上一片哀哀的笃定的笑容,反不知该如何去辩驳了。她自己经历了连番的风波,对事情也渐渐缺少了总往好处去想的精神,就是想辩也力不从心。
她握着箸儿向碗底“笃笃”地敲着,“可是这位邬老爷就一定靠得住么?”
林妈妈有气无力地嗔来一眼,好笑道:“这世上谁是一定靠得住的啊?真是孩子话。靠不靠得住,总要看看再说。她走的时候我告诉她,要是觉得那邬老爷不好,就仍坐了船回来。可她没回来,想必就是过得去。听你舅舅说,那位邬老爷是昆山县的大户,缺不了她吃穿。嫁人图什么,不就图个安稳日子?”
这可说不准,寻常女人大约如此,可白池不是个寻常女人。她心气高,妙真是很了解的,因为她从小是受的小姐一般的教养。
妙真又问那邬老爷,“这位老爷多大年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