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136)
“我可没说就一定肯答应你。”她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带着一份冲风之末的骄傲,把下巴颏抬到天上去。
“你没说应,可也没说不应啊。就是你不应也不怕。从前你也不应,还骂了我好些话,我不是也没罢休么?事到如今,我更是不能罢休,你一年不应我就等一年,两年不应我就等你两年……”
“我要是终生不应呢?”
“那我就等你终生。”他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这一话斩下来,就把妙真那些莫名的犹豫斩断了。想着这时候,邱纶果然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相貌出众,大富之家,最要紧的是,他是一片痴心待她。她跟他在一起,也感到幸福,大有种往后不必再颠沛流离的安稳。
一个女人一生所求的爱,不外乎就是一种安稳。她经过这一连串的人世变迁,学会了知足。何况她病了两日,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也还有些潦草的印象,自己都觉得可怖,他却坚持认为她是可爱的。怎么能不知足?
人说知足常乐,千古道理,她也在大片大片的茫然中捕捉到这一份快乐,把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邱纶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跟心一起,都炸了锅。他一时从榻上跳起来,手舞足蹈,陀螺似满屋里打转。
惊得花信从外间走进来看他们。只见邱纶就弯腰在妙真跟前,把她的手死死抓住,笑得没了模样,“你是答应了,你这可是答应我了!答应了就不能够反悔!”
妙真把手抽出来,噘着嘴嗔他一眼,“你再这样大呼小叫的,我就反悔!”
他又忙去抓她的手,“不反悔不反悔,我不吵闹了。”
花信看出些缘故,心下也是大喜。妙真的前程关乎着她的前程,她虽是旁观者,却是局内人。如今有了好去处,自然也跟着二人笑起来。
这一张笑脸就迟迟放不平,与这宅子里处处挂白的气氛很不合宜,难免惹人瞩目。
二更天她往厨房里给妙真打水,严癞头正在灶台底下坐着烧火,看见她时时笑着,便也腆着张笑脸凑上去问:“你在高兴些什么?说给哥哥听,叫哥哥也随你高兴高兴 。”
花信马上转来剜他一眼,话也懒怠同他讲,端着水盆就要走。他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去抢鎏金铜盆,“我来我来,这种力气活,哪能叫你做?”
她把水盆歪到一边,厌烦地板下脸,“让开,谁要你帮?”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你烦嫌我,连我要帮你的忙也不愿意,我又没说帮了你你就欠下我些什么,一点小事嚜。”
她便冷笑一声,“是了,一点小事,我何苦要钱欠你这一点人情?你倒是想帮我的大忙,可你有这个本事么?就想着靠点这些没大要紧的小恩小惠来讨我的好,既不费钱,也不费事,还要我念你的好,你这主意倒很合算嚜。”
说得严癞头讪了,“我还真没有这样想过,你多心了,我没这么会算计。”
“那就是我会算计了,我这么会算计的丫头,自然是配那起更会算计的管事奴才。你,想都别想 。”
严癞头摸着脑袋一笑,“如今尤家这情形,哪还有什么管事奴才?”
花信翻着眼皮笑了,“难道我们姑娘永不嫁人?我告诉你,姑娘这遭回嘉兴去,不单是为安葬老爷太太,还要和邱家商议婚事。邱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多的是管事的相公,又能做生意,又能书会写,哪个不比你强?”
说着乜着眼就去了。
严癞头在那里讪了须臾,把一只铜壶灌上热水,自提往厨房对面那间屋里。
这屋里墙西墙东对着摆了两张罗汉床,当中有张八仙桌,桌上放着盏油灯,捻子没精打采地倒在一边,晕着昏昏的一圈光。
良恭的脸半明半昧,正在墙东那张床上躺着,心想明日还要出去多问几家包船的事,货比三家,要同船家压压价钱。
听见严癞头进来,只瞥了他一眼。严癞头拧着铜壶倒了盅水喝,喝完抹了一把嘴,向另一张罗汉床倒下去,“我听说姑娘要与那邱三爷议亲了。”
那昏昏的油灯忽然精神地抖动两下,良恭也坐了起来,“什么?”
严癞头歪头看他一眼,“你不知道这事?我方才听花信姑娘说的,今日咱们出去打听包船的时候,邱三爷和姑娘在屋里商量着他也要回嘉兴去,大约是要回去和邱家老爷太太说明这事。”
“姑娘答应了这事?”
“有什么不答应的?她就是再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总不能嫁给皇帝老爷去。退了安家的亲事,眼前她能拣的人还有几个?那邱三爷就算很好的了。你去南京那些日子,邱三与姑娘常来常往,姑娘短了什么,他还都想得到。连这宅子也是他替姑娘租下来的,还费心拾掇了一番。依我看,他还算是个有心的人。”
良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影重重叠叠的,也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癞头又看他两回,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方才在厨房里,花信姑娘对我说,让我想都不要想,她是要到邱家去拣个管事的相公来嫁。”
说着向墙里翻了个身,弄得床上“吱嘎”一气乱响。那声音尖利又没有章法,好似有人捏着心狠狠地乱搓挤了几下,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呆坐片刻后,良恭欠身吹了油灯,也睡了下去。
秋夜里还偶然闻得几声吟蛩,稀稀拉拉的两三点,邱纶因为睡不着,留心去听这些轻盈的动静,点算白天发生的一切,真像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梦啊。
白日里因为妙真的病,他始终处于乱糟糟轰隆隆的情绪里,来不及细想就一股脑地下了许多决心。此刻静下来细想,也问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冲动?
可那是妙真啊,他痴迷了许多年的一个女人,这时候与她关系上的进展正值个风调雨顺的时候,要是忽然打个停顿,又不知将要错失几何。
何况爱这东西,都是靠一股冲动来发展。真要认真考量起来,大多数都是止步不前。
他这个人,说风就是雨,既抱定主意要回去,就爬起来,大夜里把长寿叫来商量,“我过几日就和妙真一路回嘉兴去,告诉家里和她的婚事。你看我要不要照实告诉孔二叔,只怕他不放我回去啊。”
长寿瞌睡都惊醒了,睁圆了眼,“那还用说,老爷就是派他来盯着您,不许您和尤大小姐往来的。您说要回去预备和她的婚事,孔二叔还不气疯了?”说着,他抓抓脑袋,“我说三爷,尤大小姐不是犯了疯症么,您还肯要啊?”
邱纶狠乜他一眼,“又不是时时刻刻发疯,她那个病只是偶发。今日我去事她就病着,到晚饭时候就又好了。”
他想起妙真病的情形,又飘飘忽忽的一阵高兴,“况她就是疯,也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你没看见,她说我是她的丈夫呢,拉着我不放,说话行动比往日还要温顺可爱。”
长寿只当他是给妙真摄了魂魄,心有不屑,可谁叫他是小的,面上只好替他分忧,“可家里不会像您这样想,您真已想到这里,就不得不好好打算 。远的不说,今日孔二叔回来不见您,就动了真格的,把那两个吃醉误事的革了两个月的银米,小的更不得好,给革了三个月的。”
“你小子,怕什么,我这里给你补上就是了。你替我想想,我要回去,该如何编个慌在孔二叔跟前混过去。”
长寿一听这亏空有人补,自然就笑起来,走到床前哈着腰,“依我说,干脆就别告诉孔二叔。走的那日,咱们一径提着包袱跑到码头上去就得了。他老人家只管在这里发火也无用,难道还要去追咱们么?横竖老爷在苏州,也不在家,回去也不怕挨打。纵给太太骂两句,也是不痛不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