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139)
说完,又歪着脸笑一下,“我要是哪日能得哪位官贵小姐的青睐,自然也是不肯守在你跟前赚这几个散碎的,一定是头也不回地跑开。”
话说得十分薄情寡义,可妙真听来,却分外心酸。她把嘴皮子轻咬着,抬起眼来看他。明明鼻管子里狠狠发着酸,眼睛却是干涩的,流不出泪来。她疑心是伤心得太多了,因此此刻心内的伤悲,也似钝刀剌肉,迟缓而麻木。
忽听得院中有人走进来,却看是长寿,一径走到碧纱橱内打拱,“大姑娘,三爷叫我来说一声,明早动身时不必等他,他自往码头上与姑娘汇合。”
妙真骇然,看了良恭两眼,轻声道:“他当真要回去么?我还当他是说笑。”
“姑娘当他说笑,他可是认真得很哩。这几日敷衍着我们那孔二叔,就怕明日不好脱身,所以不得空来看望姑娘。三爷叫我问,姑娘这几日好些了么,可再犯病不曾?”
二人说话间,良恭已搬抬着箱笼出去,妙真睇他那背影一眼,压下声向长寿道:“我好了,这几日都没再犯糊涂,你回去叫他放心。”
长寿留心看她几眼,方才辞回去回禀邱纶。
那孔二叔因邱纶私自跑去对面巷中,多留了个心眼,另派了个小厮跟着他出入,倘若他有一点不安分,必去告诉。因此上,这几日邱纶哪里都不曾去混,只管一心在家装乖敷衍。
这厢刚看完一本账歇下,翘着腿在床上“嗡嗡”哼着小调。听见长寿回来,忙从床上爬起来问:“姑娘明日几时启程?”
“一大早就走,我按三爷的话告诉姑娘,叫她只管走她的,不必等您,大家在码头上汇合。”
邱纶坐回床上点头,“姑娘回去,预备住在哪里?他们家的房子早被朝廷给查封了去,虽有几门亲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富时来往,而今肯定是不愿兜惹麻烦。何况姑娘的性情,也必不愿去搅扰人家,你别看她娇娇弱弱的,好像万事不顶,其实很要面子呢。”
说着笑起来,仿佛妙真就在面前,眼神陷在虚空中,充满宠溺的意味。
“这个……”长寿讨饶地笑着,“小的忘了问。”
邱纶照着他脑袋拍一下,“要你问点正经事也忘了?”后一想,且沉下气来,“罢了,这还用问,一定是回去再现找房子住。我记得二哥在外置了所房子,等我回去问他要了来给姑娘住。”
语毕便叫长寿替他收拾细软,他自在屋里慢慢踱步,“你今日见她脸色如何?还有没有病气?”
长寿忙笑,“我特地细看了看,姑娘脸上虽还有些伤心,精神却足,不像病中的模样。三爷,姑娘听见您这般关怀,就是有病也好了。”
邱纶笑道:“好你个乖嘴,倒是会说。”
如此这般,只打点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皮,次日天不亮就起来,诓孔二叔叫跟着的那小厮说上街买东西。
那小厮正睡得懵头懵脑,跟着他二人在街上兜晃两圈。邱纶又寻了家早开的馆子要了几样吃食,趁那小厮吃饱打盹的功夫,与长寿悄无声息地雇了辆马车直奔码头。
那码头上,良恭已招呼人将两口棺椁并行李都搬抬上船,见妙真迟迟不肯上船,并花信在栈道上慢条条跺步,就猜到她是在等邱纶。他也不去催促,只管在甲板上和船家说话。
眼见天亮起来,还不见邱纶的人影,妙真不禁失落。想他前几日许诺的那些话,她当时刚从病中苏醒,怀疑还是昏着头,竟然真信起来。
这几日经秋风一吹,倒吹得她清醒过来,险些往了那位孔管家,不就是邱老爷从苏州遣来管束邱三的?管他什么?那日听雀香说起来,分明就是来管住他不许和自己走近。
她当下便不再抱什么期望,欲掉身登船。偏给花信拉住,“姑娘,再等等吧,三爷一定来的,要是不来,昨日也不叫长寿传话了。”
妙真脸上给风吹得凉凉的,笑意也微凉,“兴许他想来,可他们那位孔管家不许。”
“一个管家,拦得住主子么?”
“那孔管家,是他爹特地从苏州遣来管束他的。”妙真黯黯笑着,捉裙向船上走。
忽然听见岸上在喊,“妙真!”回头一看,邱纶果然是从那轻烟弥散的山道上跑来了。妙真不由得从那栈板上走下来,意料之外,一颗失意的心,又新燃起一份甜蜜希冀。
第61章 天地浮萍 (〇八)
那岸上处处是荒草寒烟, 邱纶穿着件碧青的袍子,满面笑着跑到栈道上来,像是打灰烬里吹来的一抹春意。妙真那颗心随着他“咚咚”的脚步声跳着,终于对自己承认, 的确是有些爱上了他。
这没什么奇怪, 也没什么丢脸的地方,一个家破人亡的女人, 面对四面凄惶的处境, 即便嘴上逞强不肯承认, 心也是不由自主地急着想寻个栖身之所。
她想, 他一定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邱纶多余的皆没带, 一身轻盈, 仿佛是为她丢掉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 只叫长寿背着一点一箱细软。他“咚咚”跑来,水上的木栈道颠晃着,两个人像是在惝恍无边的洪流中相逢,都有些莫名的感动。
他笑着低了低头, 满额大汗, 想说话,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说不清到底是腼腆些什么,反正不是他一贯没皮没脸的做派。
望着妙真笑足了半日,方才道:“我还怕你不等我了,催着赶车的人快着些。想不到越快越是出岔子, 那马上在前头跑散了一个轮子。哪里还等得起他修理?我是跑过来的, 怕你不等我。”
妙真心陷得很软, 脚下也有些飘忽。顿了顿,便由袖里摸出条帕子, 垫着脚替他揩拭额上的汗,“你说来就一定来,我答应等你,也一定等你。你那姓孔的管家是如何肯放你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接了帕子来自己胡乱搽两把,“我没告诉他,是趁天没亮偷跑出来的。不妨事,我是回家去,又不是去哪里胡混。走,咱们先上船去。”
也没撒开手,就往下一握,牵着她往船上去。看见良恭在甲板上查检那些阑干,走到一处就抓着摇一摇,怕阑干不结实。他早听见了动静,却装得没听见,不肯扭头去看,随他们两个往那几间挨挤着的船舱里去。
比及到船启程,他才回身,猫腰钻进底舱内。这屋里只得一间大通铺,他与严癞头拣了个最尾的位置。躺下去后,顿觉茫然,不知缘何又飘到这水上来了,仿佛一生都不能靠岸,心里感到凄凉。
邱纶的心境倒与他很有不同,他是最喜欢四处浪荡的人,最怕在家受约束,所以对于路上的颠簸,不觉疲惫,反有些兴奋。
何况这一程还有妙真伴着,两人住的屋子紧挨着,船上的屋子,都是用木头隔板做的墙,那头说话,这头也能听见些。
有一日走到妙真屋里去看,发现她睡的那罗汉床正贴着他的墙面,便马上回去,把自己睡的床也搬来这墙下贴着。
终有一日午晌,听得那头林妈妈问来,“这邱三爷怎么也要回嘉兴去?他不是在常州还做着生意么?就丢下不管了?”
花信认准了邱纶是将来的姑爷,心下有些得意,爬起来看看中间那床上的妙真,以为她睡着了,便蹑脚走到林妈妈这床上来坐,“妈妈还不知道呢吧,邱三爷是特地为姑娘回去的。一是怕姑娘旅途孤独,二是想回家告诉他父母,要求咱们姑娘做奶奶。”
这倒没什么惊怪的,早些年他就有这主意,林妈妈是晓得的。
她老人家沉思半晌,泄出口气,“也好,妙妙和安家退了亲,正要另寻户好人家。只是邱纶这起公子哥,在家宠坏了,我看他就有些不够稳重,做事说话,总有些轻浮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