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21)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她咬着牙,眉间怒火烧得正旺。不想良恭站直身,正经地微笑道:“明早回来给姑娘捎玉宝街的兔肉脯。”

一盆温水浇灭了妙真的火,她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却心不由己地抿起一丝笑, “还有桂兴铺子的炸鹌鹑。要双份子,老爷也爱吃。”

按说良恭由尤府出来,路上买了些酒肉,一径先往严癞头家中去。严癞头之处隔凤凰里不过两条街,近墨者黑,也是条破破烂烂的巷子。

严家也是父母早亡,虽有几门亲戚,因嫌严癞头地痞之流,不大走动,致使严癞头无人问管,尚未娶亲。

家里乱得鸡窝一般,看见良恭来,只搬了木头墩子引他院中落座,“你是好洁净的人,我往无锡去这些时,屋里来了些野猫作得臭烘烘的,我还不及归置,就在外头坐。”

又搬来张矮几,将良恭所带酒肉摆开,“你说是有什么事同我商议?”

“尤大小姐的事。”

严癞头直起腰杆看他一眼,先前说起这事,他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从没个准话,眼下似乎转了念头。

他笑着扯扯裤管子,一屁股坐下,人高马大地憋屈在矮矮的墩子上,浑身都显得窘迫,“你拿定主意了?几时动手?”

良恭虽与他同高,身段却不及他粗.壮,坐在矮处也不显逼挤,反有些翛然的虎卧之势。

他端起碗呷了口酒,反手抹干嘴笑道:“我变了个主意。把历大官人的定钱还给于三,不赚他那几百两,另谋出路。”

严癞头骤将眉眼挤在一处,“什么出路?”

“大小姐有位未婚夫,姓安,常州府人氏,听说是个状元之才。他不日就到嘉兴,倘或他果如尤家人所言绝非池中之物,那正好我也不必满世界疏通什么关系了,他不就是送上门的路子?”

说话间,他拔座起来,翛翛踱步,“他这回若中了举,少不得二三年就能中个进士。又有大小姐的大笔嫁妆铺路,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我若倚上这棵树,岂不比先前那些弯来折去的打算便宜?”

理是这个理,以他的心计,要博得个愣头青的信赖也未必是难事。可严癞头细细思来,心下有些犹豫。两个人十来岁上头就耍在一处,他比谁不知道良恭?

良恭这人手重,却坏在一样,心不够狠。他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也有为亲人赴汤蹈火的肝胆。但若说为他自己,他总是缺了一口气。

严癞头扣着眉,半晌不语。

不闻动静,良恭折回身来,“你若舍不得那笔钱,就罢了,就当我没说过。”

“不是这话。”严癞头摆摆手,却苦在脑子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笑,“冒着风险赚这笔钱本就是为你谋前程,既然你有更好的出路,又不必担风险,自然更好。只是……”

“直说。”

严癞头舔舔嘴皮子,“你该不是对那尤大小姐下不去手吧?”

良恭一下笑起来,有些夸张地挑着眉峰,“你几时见我对人手软过?我不过是觉得安家这条路风险小些。”

“可这条路日子长呀。”严癞头摸着脑袋咕哝了一句。

幸而良恭没听见,否则又要招出一番道理。严癞头自知说不过他,也就不说了,两个商议定把银子退给于三,只盯着安家这条路走。

打算是如此打算,可良恭自己也有些说不清这打算是为他自己,还是为维护妙真。将个前程安稳的千金小姐拐带出去给人,太冒险了。谁知道那历大官人是人是鬼?

他好歹是承了妙真一点好处,尽管那好处往往伴着讥讽愚弄。

归家这一路上,半竿落日,残阳昏黄,铺面摊上的人都收拾着家去了,转到哪里都是凋零空茫。他不也是一无所有,心徒四壁的么?

所以妙真给的这一丁点好处,就成了一份可亲的安慰。

第17章 风度云移 (〇六)

暮还家来,恰逢易寡妇在门前送个婆子。两个人槛内槛外说话。那婆子把她的手客套地往门里搡,“不送不送,天色暗了,你这么个招人的年轻媳妇,遇见那起没王法的歹人还了得?”

易寡妇半掩在院门内,温柔和善地笑道:“那您老人家慢去,常来走动。”

婆子扭头看她一眼,笑得勉强,“不是我多嘴说你,眼下能有这样的人家已是烧了几世的高香了,你的心气也不要太高,你这样子,我哪里好对人家开口?”

“柳妈妈,你只管按我的话去回,不成就算了,谢酒我这头还是少不了你的吃。”

“倒不为这个。”

那婆子一行客套,一行辞将去了。易寡妇待阖上门,抬眼又看见良恭。他有三个来月没归家了,或许回来过,只是悄无声息的,刻意避着她。

她自然也没话好说,谁人不要自尊?她笑着点点头,轻轻缓缓地关上了院门。

那“吱呀”声拉得长长的,似一条看不见的线,断尾没声息。良恭在那门前站了一阵,站到日暮低垂,天是张“贴加官”的桑麻纸,黯得不让人喘息。

他匀好了气进门,谁知他姑妈也不给他好过,问了几句他在尤家的近况,便将他扯到正屋里,向隔壁墙上递一眼,“易寡妇露出口风要寻户人家托身,还真是抢手,这些日子,就有好几个媒人上门来。”

良恭靠在窗户底下那张斑驳的椅上,歪斜着身子,表现得散漫不在意,“不是很好?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好过,找户好人家才是正经事。”

良姑妈有意打量他一眼,点了根蜡烛过来,“前两天有户人家来说,是盘云街上开香料铺子的,男人还很年轻呢,才二十五岁,先前娶了一房媳妇病死了,底下又没儿女,房中又没别人。要说她去做正头太太。她同媒人开口要五十两做聘,四季衣裳各要两套,头面要三件,还要……”

她掰着指头细数给良恭听,听得良恭露出意外之色,她便笑着将桌子敲敲,“这不是有意为难人嚜,就是头嫁的姑娘也不敢张这个口。我看她就是想吓退人家,给你留着空子呢。你再不请人去说,转头人家果然答应了,可就真是没机会了。”

倘或人家真能应承,倒是易寡妇的福。他岂能半路杀出去断人前程,前头理智抽身,不正是为给她留一条更好的路走?这世间比他好的路简直成千上万。

他笑着摇摇手,“您净是瞎出主意,人家放着这样好的前程不要,往我们这破院子里扎什么?您别操心,我的亲事不急,等我赚足了银子,还怕寻摸不到一门好亲事?”

良姑妈苦口婆心无果,只得收声,赶他去睡。

此夜两处愁眠,自良恭去后,下晌胡家的队伍就打发了个小厮先行到府上报信。说胡家舅母并安家少爷次日即到。尤家里外都有些意外,往年胡家不过是打发个管事的来走动,想不到今年却是当家太太亲自来走动。

妙真还未及多想舅母是为什么亲自来,回房便被花信拉到卧房里叽叽咕咕点了几句,“方才听见安大爷明日到,你瞧见没有,白池笑得好不高兴。”

“是么?”妙真不欲在此话上纠缠,只是装傻充楞,“就你眼尖。”

“她那点花花肠子还能逃得过我的眼?”花信嗤笑一会,扯着妙真,“姑娘真别不当回事。”

妙真只是傻呵呵地笑,入夜睡在床上细想,不知道该怎么拿这事当事。要做太太的人,连这点小事也不能容,是要叫外头笑话的。何况这人是白池,她自幼分走了白池的母亲,还她一半的吃与穿并半个丈夫,都是应当。

无论如何,在名目上,白池至多能做个美妾,她才是未来那个的“安家夫人”。一个千金小姐将来要变成当家做主的太太,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容差池。

她翻个身,仍觉得这不算件大事。她的心里无大事,眼下要紧的,是明天良恭捎回来的兔肉脯与炸鹌鹑,以及要作什么装扮才能令安阆眼前一亮。她在意的,不过是一份小女人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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