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220)
看见花信从对面廊下由西绕来了,端着碗燕窝进来,迎面见了妙真便笑,“姑娘睡醒了?”她把燕窝放在炕桌上,去拉她坐下,“趁热吃,姑太太吩咐下厨房,每日两盏燕窝给姑娘吃。说姑娘这几年瘦了,心疼得不得了。”
燕窝冒着蒸腾的热气,熏得人鼻子里猛地发酸。但她轻易不哭了,只是不大有胃口,“等它凉一会再吃。”
不一时鹿瑛也走了来,比从前身形消瘦了些,裹在素净华丽的绸缎里头,面容憔悴了两分,两边点缀着淡淡红色的玛瑙珥珰,都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的一点变化。
她走到榻前来,花信便让她坐下,“二姑娘快劝劝吧,姑娘还在伤心,放着燕窝也不吃。”
妙真想着自清醒过来后就总是哭,累得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劝。心里过意不去,就干涩地笑一下,“我是怕烫,谁说不吃?”
鹿瑛款款坐下来,微笑着叹了声,“姐既然是自己决意要和良恭分开,老这样伤心倒很没意思。他要是知道你这样,也不能放心。男女缘分,也不是一定就要死活绑在一起。有的人结合是越过越好,有的人结合,反而互相把互相连累了。你这几年,常州嘉兴几头跑,他也跟着你跑,跑得一事不能成不说,还伤成那样子。”
这些年潜移默化中,似乎大家都发生了点变化,鹿瑛变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张嘴愈发会说。这会说得妙真心里有一片凄凉,想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自己乱就罢了,不能再给良恭添乱。
就转哀为笑,剪过了话头,“你怎么得空过来了?不是听说今日哪里来了个郎中给你诊脉么?”
“我就是怕你又哭,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说着,鹿瑛唇角卷起来一抹苦涩慵懒的笑意,还是未能改去那爱低头的习惯,把下巴向胸口里埋了埋,“郎中嚜,看来看去都是那些话,也没什么新鲜的词说。这会也还没来呢。”
这些年鹿瑛与寇立都未能生育,寇家不免急起来,四处请医问药。鹿瑛给药罐子培了两三年,非但不见有孕,连脸上也像是常年给药煨着似的,有一种病态的,疲惫的苍白。
妙真总疑心她是生了病,劝她回房去睡,“那你回去歇个中觉好了,我也刚睡起来。你放心,我明白的,都过去了,良恭得有良恭的前程。”
“睡也睡不着,还不如陪你说说话给你解闷。”
一早就说过了彼此这些年的境况,妙真知道寇家如今生意做得大了点,可有好几桩发愁的事。一是南京织造的差事迟迟拿不下来;二是寇立与鹿瑛久不生育;三是寇渊与杜鹃长久不睦。
她有意不要再去想,便和鹿瑛说起闲话,“渊哥哥和大嫂子本来从前就不和睦嚜,那时候我住在这里,老是听见他们夫妻吵架。”
鹿瑛把嘴角往上一提,笑道:“如今可是不吵了,一日说不上三句话。你好转来五.六天了,可听见他们吵过一句啊?”
这也不大清楚,妙真本来就心不在焉,哪还有功夫去听人家夫妻的闲话。何况自住进寇家,就没见杜鹃来瞧过她。她因伤心的缘故,成日关在屋里,偶然往寇夫人屋里去一趟,见到这些人,也不曾留心他们动向。
鹿瑛继而告诉,“他们两口也怪,头些年吵得没完,见着了就像仇人。如今不吵了,又像陌路人。大哥哥的脾气也改了许多,整个人阴沉了许多,愈来愈不爱讲话,也就是为生意上的事情肯多说两句。我想他不爱说话,还不是因为那件事。”
“哪件事啊?”
“你忘了?”鹿瑛神秘地睇她一眼,掩着微笑的嘴角,低声了些,“就是那年一天晚上给强盗在街上打了,打坏了命.根子,人也跟着变了脾气。好在他早就生了儿子在那里。”因为联想到自己还一无所出,所以那笑又成了冷笑。
妙真想起来这桩事,还是良恭做的。迂迂回回,又想到良恭身上,人有些出神。
鹿瑛“嗳”了两声,把她喊回神后,下嘴唇向上一秃噜,两边唇角向下一挂,鄙薄地笑着,“他现在话少得,连我们大奶奶有些风言风语,他都不过问。”
妙真人还麻痹在自己的一份悲伤里,对别人的事情有点迟钝,没有追问。倒是花信端了根梅花凳坐到榻前来问:“大奶奶有什么风言风语啊,也没听见说。”
“这哪里能让你听见呢?”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一定是些不好的言论。但鹿瑛很乐得替杜鹃传颂传颂,“说她和我们玉成街铺子里的唐掌柜有些不对头。去年春天的时候,那唐掌柜有一天往家里来交账本,和我们大奶奶在花园子里撞见,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的说话。也不知道给谁看见了,就传了闲话。”
“瞎传的吧?”
“谁晓得。不过我们大奶奶本来就有些狂蜂浪蝶似的,嫁了人还十分爱打扮,这两年愈发俏丽了。想一想我们大哥那个样子,她就有些什么,也不奇怪的。也不单是和这唐掌柜传闲话,就连和张家的大爷,也有些言语。”
一气说完,在花信惊骇的目光总,她感到一种羞.耻的满足。羞在不知道花信这份骇然是因为杜鹃的事,还是因为她这副嚼舌根的样子。
她也知道不该把这些话传给外人听,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应当成了个调嘴弄舌的妇人。可无论如何忍不住。本来性格有些弱,早年受着杜鹃的压迫,如今这几年没有孩子,而杜鹃有两个儿子,使她对她的怨,一度的转成了一种嫉恨。
感情的变迁和岁月的变迁是一样的,像女人傅粉施朱,总把人在悄然中换个模样。
妙真想起来问:“你说的张家,是从前我去过的张老太太他们家么?”
鹿瑛听见她问,像是受到鼓励,又嘁嘁唧唧地说起来,“还能是哪个张家?他们家几位爷都和大哥哥有交往。大奶奶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招惹谁不行,偏要去招惹大哥哥的朋友。可大哥哥也真是被那件事弄得没了性情,就是听见这些事也装作没听见。他哪里敢问呀?大奶奶那张嘴,要是吵起来,还不拿这件事打他的脸?”
总是说这种事,妙真的脸渐也红了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良恭。这也是牵强,总把什么事情都联想到他,不论是从反面或是正面。
她又不大有心情说闲话了,只把半边脸托着,又向窗外看去。对面的白墙上照着着一小片太阳光,里头有一枝浓阴在摇曳,把那光摇得碎了。
有个丫头从那墙下走过,不一时由东面绕了来,就在窗外喊鹿瑛:“二奶奶,郎中到了,太太叫您回屋里去看看。”
“晓得了,你们先请先生吃茶,我一会就来。”
鹿瑛转头向妙真道:“等一会儿给我瞧完,也请他来给姐瞧瞧。姐老是这样发呆,丢了魂儿似的,迟早要病。我叫他来给你开一副保养的药。”
妙真点点下巴,叫她只管先回去。鹿瑛便起身告辞,花信也跟着起来,“我送二姑娘出去。”
说话便将鹿瑛从廊角送出来,外头还有个窄窄的小院子,也种着芭蕉,向前几步,才是洞门。两个人走出洞门,鹿瑛四面看看,低声问:“你和大姐姐说过历二爷的事了么?”
花信摇头道:“姑娘的性子,二姑娘你还不晓得?她这会还为良恭伤心呢,就说要给她另说个夫家的事,她哪里听得进去?凭什么做官的做大买卖的,就是做皇帝,她也不能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