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245)
“那我该怎么办?”
韵绮嗤笑了声,“我要是知道,我早就不在历家了。”
“你不怕,你将来还有嫁人这条路可走。”
说得韵绮苦笑起来,“你从前就说的,我嫁不出去。我这身段相貌,做小姐的时候人家还可以看看家境,如今就是个丫头,人家还能挑我什么?就是嫁了人,也无非是给我配个小厮,还是在历家,在二奶奶手底下讨生活。”
提到如沁,妙真也叹,“二奶奶那个人,待历传星也真是够贤良的,我看别说他娶了两房姨奶奶在这里,将来就是弄七个八个女人在身边,她也不会说他一句。”
韵绮讥笑道:“这才叫大家风范呢。”
妙真默了一会,窸窸窣窣地侧过身来,“你说,历传星会不会再弄几个女人到身边来?”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人家有钱有权又有人才,哪里弄不到女人?”韵绮说着就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就笑,“你指望他有了别的女人就放过你呀?你趁早别做这梦!你看他厌烦了三姨奶奶,可放三姨奶奶回家去了?”
“那是三姨奶奶自己不肯回去。三姨奶奶要是开这个口,他未必不会答应。”
韵绮冷笑道:“你试试看开这个口,看他会不会答应你。”
此刻当然不会,妙真自己也很清楚。可“日后”又太久,她等不起,良恭也等不起。她满脸愁相,忽然冒出个更不切实际的念头来,“不如我在这路上就趁机逃了,你说呢?”
韵绮益发好笑,“你逃到哪里去?难道你逃掉了,和你那情哥哥一辈子东躲西藏?再说你此刻逃了,你一个女人家,往哪里走?还不是立马就把你找回来。”
这法子也行不通,妙真撇嘴不说了,在苦思冥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白天睡得多,入夜就睡不着,躺在床上却是昏昏沉沉的,是脚下有水在晃荡的缘故,把人脑浆子都要晃散了。妙真索性爬起来,看见韵绮在一旁罗汉榻上翻箱子,找她明天穿的衣裳。
她翻出一条暗花云锦的披帛,搁在一边。她这个人做丫头几年也不大会归置东西,不论春夏秋冬,把妙真的衣裳都一股脑地塞在箱笼里。
罗汉床的炕桌上点着蜡烛,黄油油地在那片云锦上反着光。妙真看见上头有一小片血迹,想起还是那年和韵绮打架,给良恭搽血用的。后来不知怎么样,她既没叫人洗,也没舍得扔,一直放着。
她坐起来,叫韵绮把云锦披帛拿来给她,指给韵绮看,“你看这块血,还是你做的孽。”
韵绮不明就里坐在床沿上,“关我什么事?”
“那年你和我打架,把良恭抓伤了,这还是他的血。”
韵绮两眼一翻,“是你自己要讨打的嚜。”
妙真就笑,把那片云锦在手里摸了摸。忽然听见传星在外头叩门,韵绮只得让到下舱去和众多仆妇们挤着睡。
传星一进来就把狐皮斗篷脱下来丢在罗汉榻上,看见上头乱堆着衣裳,扭头问妙真:“你在找东西?”
“不是,韵绮在给我翻明天穿的衣裳。”
传星便笑,“这个丫头事情也不会做,翻衣裳翻得一个箱子全乱,就是我来了,也不该丢在这里不管。”
妙真一见他解下斗篷,怕他此刻就要睡,忙起来在四处点了好些蜡烛,点得屋里亮堂堂的。一面点一面说,“韵绮从前也是做小姐,要人伺候的。做事情做得不仔细,也情有可原嚜。”
“我又不是怪她。”
这个妙真倒晓得,当初就是看不惯韵绮在如沁手底下过得不好,才把她抽调来伺候了她。
他在里头说他白天没说完的话,说他们历家的人口,“父亲和大哥公务繁忙,常不在家,就是见到他们也不必怕,他们从不多问一句家里的琐事。大嫂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帮着母亲管着一家子的人情往来。三妹妹你大约会喜欢和她玩,四弟还是个孩子……”
妙真听着犹如有轰隆隆的个世界朝她跑过来,她放下最后支蜡烛,回头在台屏上瞅了眼他的影。他在床上坐着,一面侃侃而谈,一面随手把那片云锦丢到了床尾。妙真就在外头站了站,肩畔的一排槛窗外,是摸不到底的黑暗。然而也有一轮湫窄的月亮散着幽幽的银光。
她忽然觉得,传星就是这个世界。一切人该有本性他都有,善,恶,嗔,痴,贪……但一切本性都不突出,他管这叫中庸之道。当然,就连他的执着也未见得就很执着。
她款步踅绕到台屏旁边,把肩膀依依地倚着漆黑油光的屏风架,“你白天的时候说,你从前在嘉兴就碰见过我。你还记得么?”
问得传星发了下懵,稍候也误会了意思,笑着说:“一直就没能忘了你。”
妙真笑了下,“怎么这些年来,也没听见你打探我的消息?”
他一时不能吱声,不能告诉给她听,打是打探过,不过托了人,自己倒忘了。这些年他太忙了,忙着婚姻嫁娶,成家立业。最初那惊鸿照影的一面,的确是刻在他记忆里,但那也仅仅是片记忆而已。他从来不是靠着记忆过活的人,所以这些年和她几次碰头,其实都是偶然,并不是他的预谋。
妙真从他的哑然里明白了,他对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执着,只不过是一次次偶然掀腾了他的记忆。其实她在他,根本上和文溪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之处,文溪是王大人送给他的,而她是天意送给他的。他都是“顺手接来”。
她该感到失望的,因为他再一次验证了她的美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它远没有传说中那样价值连城,甚至换不回一份从头到尾坚持的真心。这些男人只是爱她这份美丽的结果,他们爱她的片面。她的确是轻易就能招人爱,也的确,因为轻易,爱她都爱得随便。
但她没能失望,反而有种侥幸,她决定借这侥幸赌一把。
传星横着胳膊拉她坐到床上来,笑着哄她,“从前的事情还问它做什么?咱们只看往后。”
妙真睇住他微笑,什么也没再说。第二天起来,就在心里筹算着要在路上趁机逃跑。这法子说起来困难重重,其实那些困难不过是一种自负的表现。她此刻无比相信传星一时找她找不到,往后也不会再费心找了,他不是个长情的人。
可要让他一时找不到,也是件难事。这一路上妙真都在筹划这事,不觉到了十二月上旬,船行到南京来。
恰值南京一场雪刚化,天气清丽,传星叫靠着码头驻船两日,一来船上的吃喝需要采办,二来在南京有门亲戚,需得往城内去访见。
原要携妙真同去,妙真却不肯,推说:“你和二奶奶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你们去访会亲友就罢了,又带上小妾做什么?二奶奶脸上不好看,你也不见脸上有光。”
传星晓得她是懒得动弹,情愿在船上睡着,因此也没狠劝,只带了七.八个下人雇了车马与如沁进城,余下众人仍侯在码头上。
他们走得早,无故把妙真吵醒,起来推开窗向码头上望,天色虽还暗,却已热闹起来了。沿岸泊着许多大小船只,或是本地船,或是同他们一样,途中驻船休息的商户。码头上一溜烟摆了许多买卖,多半是吃喝勾当。
这景象妙真再熟悉不过了,在那些腾起的炊烟里,仿佛又是从前和良恭漂泊在水上的日子。他们有一回在个小码头边驻船,也是很冷的时节,她上岸去吃了碗热腾腾的卤肉抻面,觉得浑身冻僵的血液都流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