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2)

作者:万恣意 阅读记录

沈怀珠就这样静静站着,昂头望向檐外无边无际的雨,神色落寞。那是陇右的方向。

定是想家了,泉章兀自猜道。

却说那日郎君把沈娘子带回府后,沈娘子夜里差人送了封信和一枚代表身份的玉佩来,请求郎君连同这二物一并送入她父之手,届时便会有人来接她。

郎君自是将东西扣下,没送,眼下还在书房的各类文卷下压着,生灰呢。

想想不禁觉着这沈娘子可怜。

他近来与沈娘子接触,发觉她性情温软,天真纯善,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也不识人间险恶。

沈雪霄虽是乱臣贼子,拥兵自重称霸一方,却疼惜爱护女儿至此,算得上是铁汉柔情了。

可这乱世纷争,平白将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卷入磋磨,未免太过不公。

转念又想,沈雪霄狼子野心,表面称仍愿做大越的臣,转头却和吐蕃来往繁复,操演军马,大有联手吞并河西,深入腹地之势。

上头对此忌惮不已,暗中下令,命河西用两年时间拿下陇右,讨伐沈雪霄。

此事棘手,郎君还未想出对策便碰上了这沈氏女。

都说父债子偿,沈雪霄欲乱天下,那他的女儿又怎能偏安一隅,企图在这纷争中求得殊遇呢?

他又看向沈娘子姣好的侧脸,不忍地想,如今她还一心以为自己的信已被送出,诚心感念郎君的一片好意,期盼着与父亲重聚,殊不知,自身已做棋子。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

窗内又传来低咳,泉章回神,见沈娘子咳的面色潮红,欲要掉下眼泪来,赶忙提醒:“娘子快快回屋去!”

沈怀珠咳嗽不止,依言点头,一双纤手颤颤伸出,却是连窗都关不上了。

泉章急了,也不论什么规矩礼数,上前把窗推上,朝外唤道:“绿凝!绿凝!”

绿凝刚巧赶回来,领着大夫匆匆忙忙进了暖阁。

眼下也才入秋不久,虽说下了几场雨,显得天寒了些,却还万不到烧炭盆的地步,可如今这暖阁之中非但烧了,还将房屋四角皆摆上了一盆。

价值不菲、无烟耐燃的银骨炭,不要钱似的烧着,将弥漫药味的室内烧得温暖如春,几欲沁汗。

老大夫为沈怀珠把完脉,揩了揩额角,道:“娘子本就风邪入体,风寒袭肺,万不可再见风着凉了。”

换来调去还是同先前大夫一样的说辞,绿凝得知娘子吹了冷风,一下便想到屋外的泉章,眼中带了责备之意。

沈怀珠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凉的柔荑覆上她的手背,温声解释:“是我自己非要透气的,怪不得泉章。”

绿凝心疼的不得了,多么善良体贴,心思细腻的好娘子啊!

她半月前被郎君买入府中伺候娘子,按理说主仆情谊并不算深,可沈娘子性子温柔,这么些天病痛缠身也未见使过什么脾气,待她也体贴和煦,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还想着分她一份,劝慰她不要太过担心。

碰上这样的主子,对于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份,让她无不感激。

就是这么好的娘子,怎的偏生就要受这份罪,老天爷怎就不开眼呢!

待送走了大夫,绿凝又去灶房熬了姜汤,送到屋中哄着沈怀珠喝下大半碗,喝完见她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又细心扶她躺下,掖好被角守了一会儿,等她睡去才轻轻离去。

屋外很快传来压低的争吵声,是绿凝和一直等在外头的泉章。

“娘子病得这般重,你怎能放任她站在窗口吹冷风呢!要真吹出什么好歹,你怎么担待!”

“沈娘子说她心口闷,我瞧着沈娘子当真是憋得狠了,一时心软,便想着透透气也不是不可……”

“便是透气,也不能开大窗子迎着冷风吹!你瞧瞧娘子都咳成什么样了!”

泉章自知理亏,很快服了软:“是是是,全都赖我,是我害娘子变成这样的。”

绿凝心知他不是有意的,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最后竟伤心呜咽起来:“娘子病成这副模样,却连个能医治的大夫都没有,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冷,倘若娘子撑不过去,可该如何是好……”

“你别哭啊。”泉章明显慌乱起来,说话都打了结巴:“沈娘子,沈娘子她定不会有事的,等郎君领兵回来,寻了好的大夫,定能将沈娘子医好的!”

“突厥那么难打,郎君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呢!郎君不回来便不寻好大夫?便要看着娘子活活受罪吗?”

泉章又是一顿劝慰。

冷雨微寒,潇潇沉沉不欲停歇。两人默契刻意压着声量,恍然不知,他们的这番动静,早已被屋内之人尽数听了去。

沈怀珠默不作声陷在柔软温暖的衾被里,炭火安静烧着,天光透过重叠的帐幔映照进来,光影深深浅浅,将她的面目也映得晦暗不明。

那双早已合上睡去的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不复方才的困倦和惫懒,神色清明而坦亮。

显然并未睡着的样子。

外头两人的声音还未停,仍为她争执着。

沈怀珠就这样静静躺着,精致的眉眼不见先前柔弱,惟剩清棱棱的利色。

与此同时,她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似是拿捏不准的疑惑来。她迟疑想着——

难道装得太过了?

第2章 美人计

这事,得追溯到两月前。

那时尚是伏月,她接了任务潜去剑南杀了一批探子,前脚刚踏出益州地界,后脚便接到鹰隼传来的密信。

暴雨突然而至,回鸣刀上未干透的血迹被洗刷了个干净,她咬开信筒,撑掌挡了一部分雨,看懂了密信上的内容。

“速往幽州,以怀柔之策,窃兵符,取河西。”

沈怀珠气笑,苦役尚还有喘气的时候,她怕不是来当苦役的,是来当孙子的。

反正左右差不多,做了这大梁国主的义女,受了人家哺养之恩,还占着明月阁副阁使的位子,已跟卖身无太大区别。

沈怀珠顶着噼啪直下的豆大急雨,任由掌中密信被风雨侵袭,看着它转眼化成一滩浆水,从指缝溜去,融入脚下泥泞。

她收刀入鞘,在天地笼罩的沉重雨幕中朝北遥遥一望,终是脚尖一转,阔步前去。

半途,她曾与接应之人会过一面。

“怀柔之策?怎么个怀柔之策?”夜间,三人在荒郊野外的旅舍围坐而谈,沈怀珠诚心发问。

年纪最小的谷三闻言嘿嘿一笑,单手持了酒坛,倒满整整一碗搁到她面前,圆胖憨实的脸上故作高深,道:“自然是只有副阁使您能用的计策了。”

沈怀珠懒得听他卖关子,转而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楚念生。

楚念生一身月白宽袖长衫,手持羽扇,气质温润,俨然一副饱肚诗书的文弱书生样,殊不知那柔软的羽扇内藏着无比锋利,一扇致命的薄坚利刃,曾有无数亡魂,惨死于此扇之下。

“美人计。”楚念生缓缓道。

沈怀珠愣住。

“河西传出消息,裴青云接到了大越皇室的密令,让他在两年时间内收复陇右,眼下他已将此事交由齐韫之手。”他继续道。

谷三显得有些兴奋,插嘴进来:“我与楚兄已查过了,那齐小将军齐韫竟就是河西节度使裴青云的儿子,名唤子戈!他十四岁投身军营,十六岁在朔方一役中带着两千残军杀出重围,一人单骑直闯敌营,亲自砍了对面统军首领阿达尔的首级,自此威名远扬!却不知缘何更改了名姓,以至世人不识裴家郎君裴子戈,只知齐小将军,齐韫。”

楚念生早已习惯他如此,也不恼,只等他说完才道出重点:“兵符在他手中,如今他已带兵前往幽州助援,你此去,便是要想法子留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窃符回陇。”

沈怀珠听完皱眉,“此计乍听巧妙,却并不实际,听闻齐韫多智敏锐,不沾女色,且先不论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单就你们所说的第一步便已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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