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23)

作者:万恣意 阅读记录

在宁州,齐霜岚竭力护父亲杀出重围,入京畿道,自己却被以起义军之名据守与此的悍匪马春拖住。

幸而在此任司法参军的刑部尚书之子何耀及时襄助,两人脱身后被一同围困在彭池。

彭池之内尚有三千百姓,以及何耀身怀六甲的娘子,谢漾。

当朝皇后姓谢,位同宰相的左仆射也姓谢,夫家何氏又是清流世家,自幼所习所见便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谢漾,哪怕柔弱至此,也不曾惧怕过半分。

以至后来她是如何艰难产下孩儿,又是如何与夫郎一同赴死的,除从其中逃出生天的齐霜岚,无人知晓。

然而齐霜岚终究也是死了,死在稳住京都后,被逆党险些攻下的隰城。

那时她分明已经杀至城楼,扶正旌旗,却被一声惊天巨响淹没在坍塌的楼墙与数日不熄的大火中。

连一句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

谢尘光又做梦了。

他梦到阿姊如往常那样,坐在那张红酸枝的罗汉榻上,正在缝一只团窠纹的织锦荷包。

半开的雕花窗泻下一层素白光影,和着院外开的正好的白玉兰,将她柔丽的面容照得不甚清晰。

谢漾似乎是看到了他,抬头朝他笑:“阿末,你来了。”

他情怯般,扶着隔扇门的边梃,没有出声。

“快进来,瞧瞧喜不喜欢。”谢漾这样说着,在荷包上收下最后一针。

于是谢尘光才将门撑开些许,轻着步子到她跟前。

“怎么不说话?”

谢尘光低着头,看见她发间靡丽的攒花簪,上头的金花丝映着濯亮的日光发颤,刺得他的眼有些疼。

他压下其中酸意,低低唤道:“阿姊……”

谢漾瞧着他,似在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尔后喟叹出声:“你长大了,有了许多心事。”

谢漾出嫁时谢尘光不过七岁,髫年小儿而已,哪里就与长大有关?

梦中的谢尘光神识混沌,并未察觉出这不同之处,只定定站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漾目光一转,看向他的肩头,“怎么又受伤了?”

谢尘光这才觉得疼,偏头看向被勾破的左肩,那里已殷出一层浅淡的血迹。

他忽然委屈,说道:“裴子戈划的。”

谢漾却没有安慰他,轻叹一声:“阿末,你又任性了。”

“我没有、阿姊,分明是裴子戈,若不是他母亲……”

“好阿末。”谢漾打断他,“阿姊知道,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

谢尘光喉头一哽,缓缓屈下身躯,想像幼时那样,枕向阿姊的膝头。

他那样小心翼翼,可头稍一沉,还是枕了个空。

他只看得到阴翳的天光。

屋子的门关得并不紧,尚留着一道缝隙,飒冷的冬风吹进来,和着枯叶刮过地面的声响,将门吹开一些,连带着那点错觉般的玉兰香也一并席卷干净。

谢尘光坐起身,摸到鬓边一片冰凉。

他尚在怔仲,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仆役慌里慌张闯进屋内,急道:“郎君,小娘子喘证又犯了!”

谢尘光闻声跨下床榻,胡乱套上靿靴,连外袍都不及穿,匆匆往倚兰院赶去。

沈怀珠就守在何婉枝的房门外。

她昨日深夜至谢府,今日一早,人还是半醒,便有小娘子上门做客。

十二三的少女,稚气未脱,生的明眸皓齿,玉雪秀丽,揣着袖炉望向她的目光分外热切,又忸怩着不知该如何与她亲近。

沈怀珠见她不谙世事,戒心收了大半,开始主动搭话。

两人只相谈了半刻,何婉枝倏忽面色发白,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喘息起来。

之后便是一团乱,何婉枝被侍女抱回了倚兰院,随候府中的女医赶着脚进门,把一干人等都撵了出来。

此时房门将开,谢尘光衣衫不整挤到近前,紧声问:“阿枝如何了!”

那女医乜他一眼,啐道:“不成体统。”

身后的仆役追上来为他罩上外袍,女医便借着空档说了何婉枝的情况。

“小娘子喝了苓桂术甘汤,现下已安定了。她这病已许久不曾犯,下人们素日调养的尽心,这次犹不算紧要,不必过于忧虑。”

她的声音起伏不大,轻飘飘的,要走时,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沈怀珠,补充道:“还是要少与不想相干的人接触,避免心绪不稳,病症复发。”

第20章 争执

谢尘光顾不上沈怀珠,入内瞧过了何婉枝,出门见她仍立在廊下,才恍恍想起还有她这个人来。

“阿枝睡下了。”

沈怀珠闻言点头,委婉道:“既如此,我便不过多搅扰了。”

她面色极平淡,谢尘光一时看不透她的情绪,到底是觉得失了礼数,解释道:“你莫多想,阿枝打胎里罹患的病,时常反复,怎会与你有关?江瑜之她幼失怙恃,由我姑母扶养长大,是太医署最年轻且熟谙医术的女儒医,性子是极傲的,她方才那番话,只是紧张阿枝,对你并无恶意。”

太后膝下长成的出众少女,自该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只是谢尘光太过担忧何婉枝,以至没有看出来江瑜之于她的那股,极盛、而莫名的敌意。

沈怀珠表面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内心却隐隐有了危机。

她说不出是什么危机,只觉得这江瑜之或恐会是她在此处最大的变数,还是要远离为妙。

坠着这个想法,沈怀珠越发谨言慎行,直到了晡时,倚兰院中来了人,称何婉枝邀她去房中叙话。

沈怀珠有所顾忌,正斟酌着该如何拒绝,谢尘光不知从那里冒出来,道:“阿枝喜欢你,劳你费心,替我哄哄她。”

许是怀着歉意,又许是想找补回江瑜之说过的话,谢尘光出现的很刻意,加之事关何婉枝,说话也带着讨好。

沈怀珠自不会去轻易得罪他,只好被引着去了倚兰院。

她踏进暖阁时,何婉枝刚用完药,正央着贴身侍女多给几块姜丝梅。

那侍女搂着攒盒说什么也不肯再给了,余光瞥见沈怀珠,仿若像看到什么救焚拯溺的神女,眼中的求助之意几乎要溢到沈怀珠跟前。

沈怀珠如何不领会,故意不进屋道:“阿枝是要与我叙话,还是要吃蜜果子?”

何婉枝听她叫自己如此亲密,心中很是欣喜,推开攒盒起身迎她,“自然是同怀珠姊姊叙话紧要。”

因着身子骨的缘由,何婉枝自小被看顾的格外周全,出门游园赴宴,身旁的人总是浩浩荡荡缀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她不尽兴,自然也去的少了。

主要还是她这病发作起来骇人,相仿年纪的女娘有所耳闻的,从来对她避之不及,她便从无结交到什么说得上话的好友。

说来,又因她这病症,连累怀珠姊姊平白受了冤屈。

何婉枝满心愧疚,拉着沈怀珠坐到红酸枝的罗汉榻上,小心询问:“怀珠姊姊,今晨,我可是吓着你了?”

沈怀珠望着她泛白的嘴唇,摇头:“我素来胆大,不觉得吓人,只是在想……小娘子好不好受?”

室内有片刻静默,一旁贴身伺候的侍女感同身受般,霎时红了眼眶。

何婉枝怔愣过后,扬起两弯盈盈的笑眼,她凑过来与沈怀珠挤着坐到一处,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娇声娇气道:“怀珠姊姊心疼阿枝,阿枝不难受。”

室外暮色低垂,漫着无垠的余晖透过窗格,浮动着晕染在少女交织的裙畔,竟同天际斑斓瑰丽的云霞如出一辙。

云霞之下,一匹快马急策而过,在城门缓缓合动上的前一刻,奔入城内。

由于此人的到来,不过两盏茶时间,谢府迎来了一场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喧阗。

齐韫一剑挑开数名阻挠的侍卫,杀到谢尘光面前时,他正悠然坐在北亭之中,半倚半靠着独自品茶。

被掀翻的侍卫连滚带爬来到跟前,请罪道:“主子……实在拦不住。”

上一篇:我在国王花园学猫叫 下一篇:妄困青茗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