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26)

作者:未廿九 阅读记录

有时候她的脸侧被朔风携来的砂砾刮出了血痕,沁出了鲜红的血珠。可这温热却不能维持上一刹,很快,血珠便凝在了她的伤口处,附在了脸上,颇有些瘆人。

而路上的行人却显得比她更为匆忙,甚至无人能注意到她已然伤痕累累的脸颊。

毕竟路过此地的人,大都是因为这儿是去往别处的必经之路,不得已而行之。

疆域是战乱之地,先前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再过个几十里更是血流千里,枯骨成山。

在这寒冬腊月中,无数尸体被冻在了一起。

有已经化为了皑皑白骨的,也有腐烂了少许,正在慢慢被消解的。得亏现下是冬日,要不然就凭这成片的尸海,也能熏得鸟兽也不愿栖足。

商折霜逆着人流而行。

她倏地回想起了那日的庙会,她与司镜亦是如此。

可为何奔赴的原因同是为了希冀,那时的她却与现在的她截然不同呢?

有时上天给予世人的,真的很残酷。她淡淡地想着,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眼角吊着一抹谁也无法抹去的凉薄。

那抹凉意是如此的冷清与漠然,甚至胜过了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风雪。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完整的疆域才如一副残破的画卷般,在商折霜眼前怆然铺开。

黑云压境,山河破碎。千里血凝,万里荒芜。

若不是亲眼所见,商折霜根本就无法想像,这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一隅之地。

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风声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被霎时放大了,甚至更凛冽了些。这块黑色的土地,就像是被世间遗忘了一般,凝固在了最残酷的一刻。

无数尸体蜷曲着,分离着,其上有入骨的伤痕,也有焦败的残痕。

处于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她倏地有些迷茫,她应该怎么找呢?

然身体却再次快她的思维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宛若一只牵线木偶般,跪坐了下来,用指甲刨开了足下成块的厚冰。

尖锐的疼痛自指尖而来,十指连心,又怎能不痛?

可更难耐的疼痛自心口一阵阵澎湃而来,仿佛要撕裂她的整颗心。

她几近是漫无目地,以指尖一次又一次拨开一具具尸体。

不是他……

更不是他……

鲜血一次次地从指缝溢出,又一次次地干涸于严寒之中。直至红日都隐在了山头,漫天璀璨的星辉慢慢乍现于眼前,她都没有找到他。

多可笑啊,这世间最无情的地方,却拥有着她所见过,最瑰丽的天幕。

她有些疲累了,呆呆地看着身侧斜躺着的一具骸骨。

这具骸骨几近是完整的,只不过整个手掌的骨骼不知因何原由竟完全碎裂了。

但在这些快要碎裂成齑粉的骨头中,却隐着一个有些色彩的东西。

那东西埋于尘土之下,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却在这黑白分明的骨骼与尘土中,格外显眼。

鬼使神差的,商折霜抬起手,挖出了在这片荒芜之地,唯一有着色彩的东西。

但她才尚且挖了一半,却如触电般停下了自己的举动。

那个东西是她极其熟悉的。

是她一针一线绣出,亲自交给司镜的。

上面圆圆的荷叶虽覆上了少许的尘土,却依旧苍翠,甚至于那颜色稍显浅淡的荷花,也未曾褪去它原本拥有的色彩。

而交颈鸳鸯卧于水面之上,一派融融之意。

她魔怔似的看了那香囊许久,陡然将头上的玉簪拔下,直接将那枚香囊“开膛破肚”,露出了内里柔软的料子。

随着些许破碎料子的掉出,一张极小的纸条也显露了出来。

她拾起那张纸条,眼眶却倏地有些热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是她那日在朦胧之中,未曾回应他的话。

只是,有些话还尚且未曾说出,本该知晓的人,就已然被生死放置于无法跨越鸿沟的另一端了。

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痛意,细细密密地从心口逐渐散至了她身躯的每一个地方,连指尖都痛得发麻。

她的心中一阵阵激荡着,或许该属于她的感情。

商折霜觉得,她该是要难过的,但眼泪虽落了下来,她的心却依旧空落落的。

血肉模糊的指节,骤然攥紧了那支玉簪。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放着的是,司镜往日里的音容笑貌,而后,将玉簪逼至了自己的颈边。

就在那玉簪颤抖着,要扎入脆弱颈脖的一刹。

她原先迷茫的双眼,却倏然变得清明而光亮了起来。

那本是紧紧贴着颈脖的玉簪,顺着那股强烈想刺入颈脖的力道,猛地扎入了被冰雪冻结的大地。

浓密的乌云突然翻涌咆哮而来,这小小的玉簪,仿佛在这一瞬拥有了万钧之力。从玉簪扎入的那一寸之地开始,一条条裂痕,以其为源头,如蛛网一般绵延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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