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41)

作者:月昼 阅读记录

“是!”裴一鸣听懂谢烬意思,正色道,“属下明白!”

谢烬摆摆手:“传令下去告诉其他人,阿雪早晚会醒来,不要让他在军中听到‘江公子’三个字。”

“是!”

裴一鸣领命退下,房里安静下来,谢烬握紧江悬手,轻声叹气。

“阿雪……”

或许因为今日变故,江悬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虚弱,躺在床上,薄得像一张纸,碰一碰就要消散一般。谢烬生出不安,更用力地握住江悬,说:“回来路上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不愿醒来了?阿雪,你是不是又在吓唬我?”

江悬没有回答。

“我把你养的花带回来了,你不看看么?你知道我笨手笨脚,不会照顾这些花草,你再不醒来,我将它们养死怎么办?”

“阿雪,你还没看过我的府邸罢?实不相瞒,这座宅子我自己都没仔细逛过。我总觉得,漠北才是家,这里再恢宏华丽,也不过是处歇脚的地方罢了。待你醒来,我带你四处逛逛,你若喜欢这里,我便叫人将内外重新布置一遍,你身体恢复之前,暂且先在这休养。”

“你听得到我说话么,阿雪,日扎针痛不痛?一定很痛罢,我都看到你皱眉头了。”

“你瘦了好多,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眼看又是骗人的。不过没关系,等我们回到漠北,吃烤羊肉,喝酥油奶茶,一定让你的肉长回来。”

……

谢烬低声说着,尽管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他依旧喋喋不休。

所幸江悬的手终是被他焐热了,关节有了颜色,看着不再那么苍白无力。谢烬拿起江悬手放在自己脸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说:“阿雪。”

他今日受了不算轻的伤,后肩最长那道伤口深可见肉,足有五寸多长。此刻静静与江悬待在一处,他才终于感觉到疼痛。

“阿雪,我受伤了,疼得很。你睁眼看看我。”

今夜月色稀薄,一弯新月悄然西沉,不知不觉,竟是一夜快要过去了。

玉婵煎了药送进来,谢烬小心将江悬抱起,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捧着碗,一手拿汤匙,一勺一勺喂江悬喝药。许是常常在昏迷中被喂药,江悬已习惯了,谢烬又喂得仔细,没多一会儿,便将一碗药全部送服下去。

谢烬想起什么,问玉婵:“阿雪会不会是渴了?”

玉婵忙道:“奴婢在小厨房煮了粥,要给公子盛一碗么?”

谢烬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有劳你了。”

玉婵去盛粥,谢烬拿手帕将江悬唇边药渍仔细擦去。汤药温热,江悬嘴唇因此有了血色,谢烬看他一会儿,没有忍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江悬眼角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谢烬并未发现。直到他起身睁开眼,对上江悬湿漉漉的双眸。

谢烬一滞:“……阿雪?”

江悬嘴唇微微翕张,看起来像是“岐川”的口型,却因虚弱没有发出声音。

谢烬又惊又喜,俯身拥抱住江悬:“你醒了!”

伤处被压迫,江悬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谢烬恍然惊觉,连忙起身道:“弄疼你了吗,对不起阿雪,我太着急了。碰到了哪里?”

江悬摇摇头,缓缓将自己的手从谢烬手中抽出。刚好这时玉婵端着粥进来,见江悬醒来,惊喜道:“公子醒了!”说完放下粥:“我去喊张太医。”

谢烬把江悬放回床上,问:“阿雪,你饿吗?玉婵给你煮了粥。”

江悬摇头,许是疲倦,又慢慢阖上眼帘。

过了一会儿张太医进来,急匆匆到床边:“公子醒了?”

看他诧异的样子,好像没想到江悬今天能醒来,谢烬点头说“是”,张太医长出一口气,坐下来拿起江悬手腕,一番仔细诊脉后,凝神沉思许久,又起身到案前写下一副药方,交给玉婵道:“劳烦姑娘照这张方子再煎一副药。”

玉婵接过药方:“是。”

谢烬跟过来问:“阿雪怎么样了?”

张太医摇摇头:“仍是凶险。眼下须得尽快解毒。”

“萧承邺给他喂的到底是什么药?”

张太医欲言又止,思忖再三,回答道:“单说今日用的蚀骨散,其实并不算多么棘手的东西。只不过……公子长年累月服用一种名叫‘春风度’的烈药,此药时间越久伤害越大,不仅对身体,对心脉神识亦有损伤。公子几个月前便快要撑不住了,若将军再晚来些,恐怕真的神仙难救。”

几个月前……也就是说谢烬第一次进宫找到江悬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强弩之末。

谢烬下意识转头望进里屋。

床上的人静静阖眼躺着,不知把张太医的话听进去多少,谢烬心口一紧,想起萧承邺说江悬“早已从里到外的烂透了”。

萧承邺的话自然是放屁,但他这么说,恐怕也是告诉谢烬,江悬的身体已是行将枯朽。

张太医叹了口气,默默收拾药箱,临走前叮嘱谢烬保重身体,伤口及时换药。谢烬应了,回到床边,蹲下来摸摸江悬脸颊:“阿雪。”

一道暗红血痂附着在江悬脸上,从耳边延伸至下颌,伤口不深,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江悬向来不在意自己容貌,天生美貌的人往往有恃无恐,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摔肿眼睛、擦破一大块皮,江凛打趣说他变丑了,他不以为意,说胳膊和腿没断就行。

但谢烬不能做到不在意,他看着江悬从小到大一直那么耀眼夺目,倘若留下疤痕,以后的日子里会时时提醒江悬,他与萧承邺之间所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江悬在谢烬的目光中睁开双眼,张了张口,声音很轻:“岐川。”

谢烬问:“还痛么?”

江悬摇摇头:“萧承邺……人呢?”

听到萧承邺名字,谢烬不由得皱眉:“率军往东逃了。”

“为何不追?”

“……秦王下令不追。许是有别的打算。”

江悬点点头,不再继续追问。谢烬却有些不满,小声道:“你一醒便问他。”

江悬闭了闭眼睛:“我只是想看他死。”

谢烬无言以对。

江悬又说:“刚才张太医说那些话,我听到了。”

谢烬愣了一下,连忙解释:“你别多想,阿雪,你不会有事的。”

“没关系。我身体如何,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阿雪……”

刚才还守在床前滔滔不绝,转眼江悬醒来,谢烬又变得笨嘴拙舌。他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悄悄握住江悬的手。

许久,江悬轻声问:“何瑞呢?”

谢烬一滞:“还未安葬。”

“将他葬入江家陵园罢。”

“可是……”

“我救他一命,也算他半个家人。”

“……好。”

说完这句,二人之间又没了话。今日巨变,无论谢烬还是江悬皆是身心俱疲,谢烬很久没打过这样累的仗,也很久没有受过这么狼狈的伤,江悬醒来后,他身体里绷着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不知不觉握着江悬手趴倒在床上。江悬有所察觉,垂眸看见谢烬肩膀,目光停在上头那片血迹:“你的伤……还好么?”

谢烬摇摇头:“小伤,习惯了。”

江悬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谢烬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

谢烬今日绑了两条细细的黑色发绳,从额头延伸至马尾,还有一只银质发冠,样式简洁,刻有鹰羽纹样。江悬不自觉抚摸发冠上的羽毛,谢烬安安静静,任由他动作,像一只听话的大犬。

江悬问:“有人说过你像一只狼狗么?”

谢烬抬眼:“谁敢?”

江悬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又摸了摸谢烬的头,说:“从小到大一直很像。”

谢烬将将燃起的气焰因江悬一句话偃旗息鼓,他乖顺地趴回去,说:“你们离开之后,我便是谢将军,不是阿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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