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43)

作者:月昼 阅读记录

玉婵疑惑:“不逛了么?”

“不了。累了。”

“唔。”

二人回到房里,玉婵伺候江悬洗漱更衣。许久没照过镜子,江悬坐在妆台前,随手拿过铜镜,扫了一眼,目光蓦地停滞。

他右脸靠近耳朵的地方,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疤清晰可见,结痂脱落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要掉不掉,显得格外丑陋。

卧床这几日,江悬大多时候疲倦嗜睡,几乎要忘了萧承邺曾用匕首在他脸上划下一道伤口。他攥着铜镜,看着镜中自己陌生的模样,双手不由得微微发颤。

玉婵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丝毫未察觉江悬异样,像平日那样道:“公子,热水好了。”

江悬扣倒铜镜,缓缓松开拳头,转过身,说:“放那吧。”

“咦?”玉婵终于察觉江悬脸色不对,问道,“公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江悬摇摇头:“没事。”

玉婵放下热水,将浸湿的干净手帕拿给江悬,江悬接过,顿了顿,问:“我脸上的疤,明显么?”

玉婵愣住,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不,当然不明显。太医说伤口不深,公子年轻,恢复快,过些时日就好了。就算有一点痕迹,公子的脸也还是很好看的。”

江悬听得出玉婵安慰自己,淡淡一笑:“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说的都是真的,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知道了,我相信你。”

二人说话,房门从外面推开。

谢烬带着一身风雪从秦王府回来,一进门便问:“你们在说什么?”

听见他声音,玉婵回过头,懂事地退到一边:“将军回来了。”

“嗯。”谢烬应了声,脱下自己披风挂起来,抖抖衣服和头发上的雪,说,“又下雪了。阿雪是不是要睡了?”

“是,奴婢正要伺候公子盥漱更衣。”

江悬回过头,对玉婵道:“你先下去吧。”

玉婵看看谢烬又看看江悬,会心一笑:“是。”

谢烬走进来,顺手用江悬用过的帕子洗了把脸,擦干净手,待身上暖和了些,这才到江悬身旁,习惯性地先摸摸江悬额头,问:“身子好些没有,晚上有没有不舒服?”

江悬无奈:“你只去了一个时辰。”

“……哦。”谢烬面露窘迫,收回手道,“被张临渊吓的,总担心你身体抱恙。”

“他一向小题大做,不必放在心上。”

“那不行,别的事可以马虎,这事不行。”

“岐川。”

“嗯?”

江悬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

他想起那枚断掉的骨哨。

那是重逢后谢烬给他的第一件东西,似乎从那时起就预示了他与谢烬的结局。

他声名俱损、时日无多,和那枚骨哨一样,是旧的、无法长存的东西。

“没事。”江悬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我要睡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阿雪……”

谢烬看起来好像还有话对江悬说,亦或只是想多陪江悬一会儿。江悬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又要看我换衣服么?”

谢烬小声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早已看过了。”

“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我帮你换过衣服。”

四目相对,江悬移开目光,面上不露声色:“好看么?”

谢烬如实相告:“好看。”

“有疤也好看么?”

“怎样都好看。”

尽管猜到是这样的回答,江悬还是不由得一哂:“你和玉婵一定有话聊。说起玉婵,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跟我不必客气。”

“我想拜托你帮玉蝉物色一户好人家,让她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之家,只要能真心待她、不教她受委屈就好。我在宫里这些年,外头物是人非,一时想不到有谁家合适,只好麻烦你。此事不急,你慢慢考量,嫁妆我来准备。”

谢烬想了想,说:“玉婵对你忠心耿耿,不一定愿意嫁人。”

“她年轻不懂事,我不能不为她打算。何况……”——何况自己早晚有离去的一天,玉婵跟着自己担惊受怕、颠沛流离,这也算是自己欠她的。

谢烬问:“何况什么?”

江悬回神,心不在焉地笑笑:“没什么。总之有劳你了。”

谢烬轻哼一声,嘟囔道:“又是拜托,又是麻烦,又是有劳,把我当什么?”

江悬没有听清,抬眼看着谢烬,问:“你说什么?”

“我说,”谢烬突然弯腰,掐住江悬两颊,手上没用力,脸上却一副恶狠狠模样,一字一句道,“你可恶至极,江问雪。”

二人面对着面,谢烬横眉冷眼,愤然瞪着江悬。江悬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睡前……记得换药。天冷,伤口容易生疮。”

谢烬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最后皱着鼻子咬牙切齿,说:“知道了!”

第39章 38 “都不复从前了。”

第二天雪停,谢烬说晚上请萧长勖来府中小聚,吃涮羊肉。原本是萧长勖听说江悬好些了,让谢烬带江悬到秦王府中做客,谢烬说外头天寒地冻,江悬身子虚弱,不宜奔波,这才改为到将军府小聚。

正好江悬清汤寡水过了这么多天,也该吃点荤腥补补。谢烬专门让人从阴山草原带回来的羊肉,肉质鲜嫩,最宜涮肉。

江悬揶揄谢烬说:“谢将军面子够大的,竟让秦王殿下亲自登门。”

谢烬哼了声:“哪是我面子大,你面子大才对。”

江悬不知道,在他卧床养病期间,萧长勖曾来过一次,不巧他睡着,二人没见上面。萧长勖惦念着他,每日都遣人来问,还送来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府里人以为是送谢烬的,都说秦王殿下体恤谢将军。

江悬本打算早点到前厅等萧长勖来,不曾想下午喝过药之后莫名的乏累,阖眼再睁开,竟已快要天黑了。

玉婵守在床边,见江悬醒来,端来一杯温水道:“公子醒了。喝口水。”

江悬接过水杯,后知后觉想起招待客人的事,问:“秦王殿下来了么?”

玉婵回答:“殿下已经到了,与将军在前厅喝茶。将军不许我们叫醒公子,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公子醒了再去也不迟。”

“……”

——这傻东西,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江悬听得头疼,从床上坐起来,说:“帮我拿衣服。”

玉婵忙道:“是。”

也就是萧长勖宽容大度,知道谢烬脾性,但凡换个小心眼的,比如萧承邺之流,定以为谢烬故意怠慢,仗着自己战功显赫,不把君主放在眼里。

江悬换了身得体衣裳,穿上披风,由玉婵陪同到前厅拜会萧长勖。

天色渐暗,府中华灯初上,江悬住处到前厅不多远,没一会儿便到了。

至门口时,忽见前面一道陌生背影,坐在轮椅上,宽袍广袖,长发如墨,似乎也正要从外面进去。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停下轮椅,慢慢转身。

廊下灯光昏暗,还未看清那人样貌,江悬忽的胸口一窒,一阵莫名的痛意袭来,他微微弯腰,用掌根抵住心口。

玉婵连忙搀扶住他:“公子,怎么了?”

江悬摇摇头,费力直起身,一张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脸闯入视线。轮椅上那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似是感到疑惑,开口问:“阁下是江问雪江公子么?”

陌生的声音和语气,来自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击中江悬,令他胸中砰砰直跳,耳畔一阵一阵嗡鸣。

他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忘了礼数和客套,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哪里、来做什么,连玉婵都发觉他不对,焦急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那人也问:“江公子?”

江悬恍然回神,抬起头,借着檐下灯光,勉强看清那人面具后的小半张脸。——嘴唇不厚不薄,下巴有些瘦削,露出来的下颌和脖颈清晰分明,光这么看,应当是位俊朗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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