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45)

作者:月昼 阅读记录

平日坐在轮椅上不明显,站起来才看得出林夙不比萧长勖矮,反而宽肩长腿、身量颀长,虽瘦了些,却不像文弱书生。他的腿并非完全动不了,有人搀扶可以走动一两步。萧长勖揽着他的腰,将他稳稳扶到轮椅上。他坐好,对萧长勖点一点头:“多谢。”

萧长勖没说什么,对一旁侍从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要伤怀了,至少今年能一起过个年。”萧长勖推着林夙轮椅,说。

林夙笑笑:“是啊,七年了。”

“问雪变了很多。”

“所有人都变了很多。你,我,阿烬,都不复从前了。”

“我瞧岐川没什么变化,问雪回来,他又生龙活虎了。”

“你不希望我带阿雪走,是想用他稳住谢烬罢?你知道谢烬别无所求,只要阿雪回来,他便能一直安分守己。倘若我带走阿雪,他跟你闹起来,你一定不好应付。”

萧长勖一滞,无奈叹了声气:“在你心里我有如此多算计么?倘若我说我从未这样想过,只是可怜岐川多年执念,你能信我么?”

林夙抬头看了萧长勖一眼,不甚在意道:“你说是便是吧。”

“……罢了,我知道你不信我。”

“从你打算夺位那天起,你就不只是萧长勖了。我可以相信萧长勖,但我不可以相信一位帝王。”林夙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就送到这吧,王爷早点回去休息。”

第40章 39 “光有真心不够。”

夜深了,江悬洗漱完毕,拿了把铲子和小壶,蹲在窗台下照料自己的两盆兰草。

他第一次养花,养的还是如此名贵的兰花,原本想着不养死就算谢天谢地,不承想这两盆兰草生命力如此旺盛,不仅长势喜人,还结了新的花苞。

江悬专心致志给花施肥,没注意到房门从外推开。

“阿雪。”

谢烬端着一摞高高的东西进来,高得几乎遮住他半张脸:“你睡了吗?”

江悬抬起头:“还没有。”说完顿了顿:“这是什么?”

谢烬把手中托盘放下,说:“给你做的新衣裳,原本下午送到府里的,忘记拿给你了。”

江悬放下铲子,起身走过去。

谢烬让到一边,邀功似的抬一抬下巴,对江悬灿烂一笑:“掀开看看。”

那摞东西上盖着一块绣工精美的大红色绸布,仿佛是一件郑重的礼物。江悬心下疑惑,掀起绸布,只见下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十多件款式、面料、薄厚不一的衣裳,都是他从前喜欢穿的颜色,殷红、绛红、桃粉、银朱、藕荷、绯红……深深浅浅,宛若春日花团锦簇。

——萧承邺喜欢看他穿得素净,他自到了映雪宫,便再没穿过如此生动明艳的颜色。

谢烬脸上藏不住事,一双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直勾勾看着江悬:“怎么样,喜欢吗?”

江悬抬起头,撞入谢烬目光。

比起谢烬满怀期待,江悬看起来是平静甚至淡漠的,脸上的表情无法分辨喜欢还是不喜欢。

谢烬笑容僵了僵:“不喜欢吗……?”

江悬摇摇头,斟酌着开口:“其实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了。”

听到这句,谢烬眼里肉眼可见浮现失落和沮丧,仿佛一只耷拉下耳朵的狗。不过只有短暂一瞬,他很快便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裁缝重新做。青蓝色怎么样,青蓝色似乎沉稳些……”

“岐川。”江悬打断谢烬,“衣食起居这些小事,让下人来就好,不必你亲自费心。”

“可是我……”

江悬再一次打断:“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如今内外纷争不断,有许多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做,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耗费太多心力。我今日有点累了,没别的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雪……”

谢烬还想说什么,江悬已然移开目光,转身回到房中。

玉婵见状,有些不忍,走上前对谢烬道:“公子久病初愈,今日又外出用膳,许是累了。这些衣裳奴婢先替公子收着,多谢将军惦念公子。”说完她端起那摞衣裳,对谢烬微微一躬身:“将军请回吧。”

话已至此,谢烬只好将目光收回,对玉婵勉强摆出一个笑:“那我回去了。劳烦你照顾好阿雪。”

“是。”

房门轻轻关上,将温暖阻隔在门后。谢烬离开江悬卧房,一阵夜风拂过,卷起深深寒意。

他站在院中,回过头,江悬床前那扇窗户还亮着光,只是不见人影。

许是真的累了罢……谢烬低下头,自己安慰自己。——这么晚叨扰,不怪阿雪提不起精神。

卧房内,玉婵端着衣裳进到里屋,江悬没再摆弄花草,而是静静坐在案前,案上立着一面铜镜。

玉婵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开口:“谢将军回去了。”

江悬淡淡“嗯”了声。

“将军一片赤诚,公子这样……不怕伤了将军的心么?”

江悬仍旧没看玉婵,目光落在面前那面铜镜:“现在伤心,好过日后肝肠寸断。”

“公子……?”

“没什么,你也早些去休息罢。”

玉婵犹豫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次江悬终于抬头,对玉婵淡淡一笑:“没有。张太医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张太医下午来过一次,公子那时睡着,便没打扰。”

“唔。”

玉婵跟在江悬身边这么久,对江悬的心思多少能揣摩一些。她思索半晌,问:“公子是否担心自己病疾缠身,拖累谢将军?”

江悬没说是与不是,反问:“你的月钱究竟是找我领还是找谢烬领,何故总为他说话?”

“我,”玉婵语塞,闷闷道,“因为我知道,将军是真心待公子好。”

江悬不禁莞尔:“真心假意,最难分辨。”

“奴婢相信将军不会欺骗公子。公子昏迷那几日,将军日日守在床边,但凡见过将军如何对待公子,都不会怀疑将军真心。”

玉婵梗着脖子为谢烬据理力争,江悬本还想揶揄她几句,眼下却不好意思继续玩笑了。

“我知道他真心。”他叹气道,“但两个人之间,光有真心不够。以后你会懂的。”语罢起身:“我要歇下了。”

“那这些衣裳……”

“放那吧。”

“是。”

玉婵带着满腔不忿退下,江悬叹了口气,走到那摞衣裳前。

外衣、里衣、罩衫、斗篷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面料。谢烬在边关省吃俭用攒下的俸禄,恐怕这一下就花费去不少。

放在顶上的是一件朱砂红绣云鹤纹样大袖衫,红得张扬热烈,如同冷寂冬夜中一把烈火。江悬拿起衣服抖开,看一眼便知道很合自己的身,想来是谢烬悄悄拿自己衣裳去比着做的。

江悬犹豫片刻,将它穿上。

镜中映出一道高挑人影,肌肤胜雪,黑发如瀑,原本就动人心魄的美貌,被一袭红衣衬得愈发明艳夺目。

唯一美中不足是右脸上一道浅浅伤疤,但也正是这道伤疤,让这张脸多了几分凌厉萧索之气。

恍然间,江悬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

他长高了,身形已然是个大人,过往眼神中那些清澈无邪或肆意张扬的东西,被疏离和冷淡取代,仿佛一捧火焰覆了白雪。

宫里这几年他很少照镜子,他的脸、他的身体和他身上每一件衣服都是能够取悦萧承邺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比厌恶这张皮囊。

而现在,站在镜子前,江悬久违的多看了自己一会儿。

衣裳很好看,他也很好看。

或许谢烬说的是对的,容貌与生俱来,并非他的错。

江悬转头望向窗外,雪地中不见人影,只留天上一弯新月。鱼盐巫

翌日清晨,江悬将醒未醒时听见有人敲门,接着听见玉婵将门打开,惊讶道:“将军?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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