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敢于在沈霖面前态度强硬的底气了。

赞美陈静雨，他真是个好人。

但沈霖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我，像是愣住了。

那我当然继续表演，我失望地看了沈霖一眼，说，“这么多年了，沈霖，你怎么还是一点不能懂我的难处。”

说完我就假装心灰意冷地要走。

我没忘记陆宵，现在应该是我回去安抚陆宵的时间了，没时间再和沈霖耗在这里。

但沈霖拉住了我。

我僵硬片刻，不得不回头，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想着陆宵，怕他看不见我，要闹腾。

首先我看见沈霖的手，文雅秀气的贵公子的手。

他手上放着一枚火红的果子，看起来很鲜艳，很好吃，而且很眼熟。

接着沈霖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低低的，他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不来，我就等你。我已经等了一会儿，如果你还是不来，我还会继续等下去。”

片刻之后，我听见他又说，“其实我只是记得你曾经说过很想吃太真宗宴席上的朱翎果，今天宴席上有这种果子，我看见了，就想叫你过来吃。”

第二十七章

如果有僵尸，也不会比我此时更僵硬了。

我想起了，从前沈霖微末之际，啊不对，是我微末之际，沈霖他就没有过微末的时候，我遇见他时，他已经身居高位了。

那时候我入太真宗不久，被分配去做苦工，在种植朱翎果的果园里抓虫子。

那种虫子又细又小，是火红色，被咬一口能痒死人。

我那时候去见沈霖，一边给被咬到的地方涂药，一边兴奋地跟沈霖说，我听说朱翎果有多么多么珍贵，多么多么好吃。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苦。

但我得偿所愿，顺利成为了太真宗的弟子，满心里都只有高兴，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从来没有觉得辛苦。

沈霖帮我涂药，含笑听我说个不住。

他有点敷衍地安慰我说，想吃朱翎果，以后总能吃到的。

我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我想起来了。

我毫不迟疑地反驳沈霖说，“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朱翎果极其难得，只在宴席上用来招待贵客，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吃得到呢。”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吃朱翎果，这种果子只是好看又稀奇而已，吃下去又不会增长修为。

我当时只是觉得新奇，随口一说而已。

倘若不是今天灵机一动用朱翎果糊弄陆宵，我甚至已经把这种果子忘到脑后了。

毕竟在果园里捉虫子，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我简直要喊救命了，沈霖怎么还记得这回事啊！干大事的人记性都这样好的吗，随便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都还念念不忘。

接着我又想到，他堂堂沈家主，从宴席上拿走一个果子，不知道有没有叫人看见，别人会不会笑他没有见识。

然后我想到此时最要紧的事情。

怎么办，好像要输给沈霖了。

朱翎果一出，他看起来比我还更像深闺怨妇，我看起来，比他还更像是衣冠禽兽薄情负心汉了！

但我不能输，因为输了就要命了！

我假装出神地看着朱翎果，片刻之后笑了笑说，“如今朱翎果对我来说，依然可望不可求，但与你而言，已经举手可得了。”

沈霖把朱翎果往我唇边递了递，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朱翎果，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然后我抬头看着沈霖，再说话时，已经带上了三分真心，“沈霖，原来你已经站到了这样高的位置。”

沈霖僵住了，然后他苦笑一下，“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沈默。”

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我那句话，也不太懂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总之说完之后我就假装心灰意冷地走了，他也没再拦我。

但其实我根本不懂我为什么要心灰意冷，沈霖又为什么不拦我……总之就，气氛到了，好像不心灰意冷不太合适。

很快我就把沈霖抛到脑后了，因为我看见了陆宵。

他站在我洞府门口，月光那么亮，他看起来真是年少英俊有气度。

只是像拉磨的驴一样一直焦躁地转圈，一圈接着一圈。

我有点想笑，因为越想越觉得陆宵确实有点像驴，但又不敢笑，表情可能有点扭曲吧。

不等我调整好心态，陆宵忽然抬头看见我。

四目相对，我大脑一片空白。

陆宵闭着嘴，很快地向我冲过来。

然后他一下子亲上来！

我大惊失色！

陆宵一直很主动，被他亲一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是在外面，今天侥幸骗住沈霖和陈静雨已经费了我全部的口舌，倘若被人看到，那我真是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清楚。

我挣扎着要推开陆宵。

但我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我在陆宵唇舌间尝到熟悉的味道。

他嘴巴里含着半块朱翎果，渡到我嘴巴里，动作简直堪称是小心翼翼了。

然后陆宵退开，我看见他飞扬的眉宇，染上朱翎果颜色的嘴唇。

他抹了一把嘴，炫耀似的向我说，“你心心念念的朱翎果，也不过如此嘛！”

“诺，就是这种味道，吃到了吧，以后就不要再心心念念了！”

第二十八章

我愣了一下，有些诧异道，“你竟然记得？”

陆宵也不说话，就得意地看着我，抿着嘴笑，夜里明明没有光，他眼睛却亮晶晶的。

“好吧，”我无奈地说，“知道了，今天尝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惦记了。”

别说是惦记了，往后我再也不会提起朱翎果这种东西了。

今天晚上陆宵和沈霖都提到这东西，陆宵还好，沈霖真是……如今我提到朱翎果，就想到沈霖的脸。

往后躲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主动地去惦记。

陆宵笑容更得意了，仰着下巴说，“我从前听过一句话说，人长大之后记得最清楚的总还是小时候得不到的那些东西，被那些东西困住一辈子。”

“我觉得那样的人生很辛苦吧，对一些东西念念不忘，好累啊。所以你还有什么小时候想要却没有得到的，尽可以告诉我，我来满足你的心心念念！”

这些话他讲得很随便，带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就好像无论我要什么，他都能满足我，而且愿意满足我。

我心想陆宵固然年纪不大，但是坐到了这样的高位上，怎么讲话竟然这样孩子气。

但我忽然有了一点恍惚……我觉得陆宵这话其实说得有点道理。

我年少时想要而没能得到的，就是权势和地位啊。

这些东西，如今确实也困住了我的一生。

倘若不是想要权势和地位，我早就该和沈霖决断了，也不会和陆宵纠缠到现在，更不会和陈静雨不清不楚。

陆宵还在我身边，我不能沉浸在我自己的思绪中，就此不管不顾。

于是我很快地回过神来，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笑了笑说，“陆宵。”

陆宵看着我，“怎么了？”

我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叫你的名字。”

陆宵侧着脸看我，慢慢的，又笑起来。

他脸颊圆圆的，几乎还带点婴儿肥，笑起来的样子，又带着少年人那种满不在乎的锐意。叫人觉得他不该在夜色里，而应当在日光下，花影中。

我从前听闻过他的名声，但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这样地亲近。

传闻中的陆宵，那个凶猛到提剑斩龙的昆仑剑修，他真的会是在我身边时这模样吗？

等他展露真面目的那一天，我还能这样轻松地应付他吗？

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我在玩火自焚。

可是似乎也已经没有办法脱身。

陆宵搂住我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总得想办法给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