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三条船以后(7)

作者:李承欢 阅读记录

简单来说,这就等同于多一条命。

沈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阿默……”

我没有听太真切,只觉得他语气缠绵得叫人心头一跳,余光看见他一直伸着手,像是要来挽我的衣带。

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向那个装着清心藤的锦盒走去,边走边伸出手,脑子里想着怎样才能从沈霖手里把这东西要过来……或者说是骗过来。

我立刻就想到,这很难,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得,沈霖可能不需要这东西,他是那种坚定到不会生出心魔的人,但这东西流出去会引出麻烦。

试想我如此平平无奇,手中怎么会有清心藤这种异宝?是从何得来?届时一旦泄露出去,或许就要把沈霖牵扯进来……

不过,就算是不能拿到手,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我虽然不成器,但我有一手算能看得过去的画符功夫,能化万物神髓入符箓中,是从前自一桩奇遇中得来,是沈霖看过也觉得惊诧的。

任何灵物,只要叫我看上一眼,不敢说能仿出几分神韵,但总能得一段真意。

这清心藤看起来倒没什么出奇的,摆在整块玉雕出来的匣子里,看起来就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青藤,还带点枯朽的意味。

但我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其中奥义无穷,一时几乎要沉迷进去,好在多少还有理智在,顾忌着沈霖在侧,狠心合上玉盒,收回视线。

转头就见沈霖坐在高位上,撑着脸看我,带着些微的笑意。

他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因为我喜欢这清心藤,而真心实意觉得高兴一样。

就像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因为讨好了心上人,所以觉得开心。

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他虚伪矫饰的功夫更胜了一筹。

清心藤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真的给我,不过是叫我看一看而已。

而这能看上几眼,恐怕也是因为我那一手画符的功夫。

倘若真的能做出符箓,我不但要献给他几张,而且少不得把内里机密尽数告知,如此他们沈家就有多了一重底蕴。

我有些叹息,修士与修士之间便就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就像此时,明知道沈霖在利用我,但我非但不能流露出一丝不满,还得高高兴兴地受着。

因为毕竟我也能从中得到好处啊。

心念电转间,我的心思彻底换了一回,之前想着怎样摆脱沈霖,此后却只想着怎样才能让清心藤在我手中多留几日。

沈霖仍旧看着我微笑,笑容真挚得叫我心里发寒。

我也冲他笑,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近来可好之类的废话。

沈霖说,都好,不必挂碍。

我笑得更灿烂,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几天的话头提出来,“先前误入了一处麻烦的秘境,都怪我修为不济,被困在了其中,因此误了此前那一回日子……你不会怪我吧?”

第十二章

沈霖非但不怪我,还轻易就答应让我把清心藤带回去,丝毫没有为难我。

可我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他如今越发高深莫测,就连在我面前也不流露半分心里的所思所想。

等到回去之后,我就加紧参悟清心藤,想早些弄出点东西来呈递给沈霖,生怕他等得不耐烦。

但不知怎的,我竟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沈霖还没有如今的位高权重,有一次我去见他,不当心被他身边一个沈家人看到了,那人是沈家嫡系的子孙,身份贵重,也很有权势地位,盯着我看了半晌之后,转脸就向沈霖讨要我。

我当时愣住了,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好,伏在沈霖怀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霖也一个字都没说,表情都没有一丝的变动,平静得几乎可以说一声端庄,只是抬起袖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他的凌厉,轻软的衣袖飞扬起来,竟然也带出剑光一般的寒光。

就在他扬起的衣袖之下,溢出浓重的血腥气。

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正看见大片银蝶掠过那人身边一飞而过,翅膀扑朔间带出无数道伤口和无数块碎肉。

血花四溅……好端端一个人,只一瞬间就绽开成一大朵浓腥的血花。

凡人中流传有“凌迟”的酷刑,受刑之人往往要被割满三千六百刀,方能如愿以偿地死掉,而沈霖放出的银蝴蝶何止把人割成三千六百块!

那朵血花倏忽盛开又倏忽凋零,我往地上看,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碎肉,除血之外,就只有一地粘稠的肉酱。

大片的银蝴蝶此时又翩翩地折回来,纷纷地落到那些血红的痕迹上,不多时蝴蝶飞尽,地上连一丝些微的痕迹都没留下。

从那时起我开始知道原来蝴蝶也喝人血,也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想探究沈霖君子皮下隐藏着的东西,因为知道了那不是我能承受住的东西。

沈霖抱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我条件反射一把推开他,散着衣裳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沈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沈霖又过来抱我,不知为什么他身边变得很暖和,热腾腾的简直像火炉。

“别怕,”他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也无暇探究他说的不会有人知道是知道什么,只下意识说,“怎么会怕,有你在呢。”

沈霖沉默很久,只是抱着我,片刻之后他忽然说,“我是不是让他死得太痛快了?你的脸到现在都没有血色。”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懂,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懂,那个人死得痛快不痛快,跟我的脸有没有血色又有什么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记住了这句话,一直记到了现在。

那时候沈霖也还籍籍无名,可那时候他就敢这样杀沈家嫡系的子孙,还能把这一桩凶案掩盖过去。

可见最终沈家的家主位落在他身上,也并非全无先兆。

我摇摇头,把这些没意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如今沈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霖,倘若再来一回那样的事情,恐怕他袖子里飞出来的蝴蝶,就要割我的肉放我的血了。

此后我闭门不出,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清心藤上,不久就从中看出了些东西。

说来其实也要谢陆宵,他给我的那条剑穗,当时我看不出什么,但此时得了清心藤之后,两厢映照之下,竟然悟出不少东西,弄得我都有些后悔这么快就把那剑穗拆卖掉了。

既然有所悟,接下来我就要去找制符的材料,便向宗门上报,要外出游历以寻机缘。

其实这不过是掩人耳目,制符的材料我直接向沈霖要就是了。

只是我自己也有所得,修行上的瓶颈隐隐有松动的征兆,此次外出游历说不定便能再进一步。

宗门很快就批复了我外出的事宜,很快我就选了个日子,挑了太真宗外围仙城里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设宴款待我在宗门相熟的师兄弟们。

这也是作别的意思,修真无岁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席间这些人不知有没有再见的一天。

修士么,又都是男修,酒到酣处,难免畅享一番出人头地之后的风光日子。

有人说,从前微末时哪想过有朝一日也能在这样的酒楼里喝酒呢。

又有人说,这样的酒楼,在我们看来已经是绝顶了,但真正的大修士哪里看得上,想从前沈家新家主继位,在东海之上设宴,其间以鲛女歌舞竟然还不足够,甚至唤出了龙女弹唱助兴。

又说百年前陈静雨陈真人征战北荒,得胜之际持剑向天,竟然有琼浆化雨而落,以酬劳诸位跟随出征的弟子。

我在其中并不说话,只是把玩一只酒杯,顺带看着四周的动向。

忽然我视线定住了。

身边一个师弟顺着我视线看过去,也诧异,“哎,那是鹤宫中的童子吧。持令牌出行,是替陈真人传话?可什么话要到酒楼里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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