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曾是我阿兄(65)
她这样说,叫他更是心脏抽痛。
云枝甚至哭都哭不出,眼泪不知去了哪里,只管空洞望着面前的虚空。她儿时有个跛脚的僧人曾来府上化缘,当时给自己留下一句箴言,说她姻缘缘浅,日后要在婚事上吃些苦头。
果真是一语成谶,半点不假。
他半跪在云枝面前,看她一双小脚就这么赤着踩在地上。夜里青砖冰冷,她浑若未觉,大概是已经心痛到极致,身边一切事物都不放去心上去了。
婚鞋上的鸳鸯是云枝自己所绣,她看着秦国公将绣鞋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替她穿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她一般。
“安家的事情我来摆平,聚众闹事那几人一个也逃不脱。”
他抬头仰望着表情木然的云枝,“连同那个有孕的娘子一起……”
“云枝,你若依旧喜欢他,这一切我都帮你打发。”
她这才再忍不住,终于寻到依靠一般,扑到他怀中痛哭不止。
秦国公自云枝院中出来,便径直去了戚如敏的书房。
戚如敏正同安执白相顾无言,事情进展到这地步,戚如敏虽气他怨他,可心知他亦是受害之人,埋怨无用,唯有一声长叹。
秦国公却没有这些子顾忌,进门便将安执白一把拽起,迎面便是极狠辣的一拳,那一瞬间安执白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并不反抗,反而只是瘫在椅上,由着秦国公怒火中烧将他暴揍一顿。
独孤及信却忽而放了手,半点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你一早便知道安家内部一团污糟,为何还要来同云枝牵扯!”
安执白的婚服早已经叫安家人扯得七零八落,他们不肯放过他,自然要用最恶毒之言攻击,最下作手段抹黑。
阿爷阿娘先后没了,这是他的骨肉亲人,也是他二十多年来都未曾勘破的人心。
“是我,错了。”
安执白缓缓从椅面滑落,仍旧是前些日子他跪下的位置,“先生,是我错了。”
戚如敏见他如此越发不忍,调转身子不去看他。
“上次您告诉我,若是还要坚持前事便不要再同云枝牵扯,是我痴心妄想害了她,”他手掌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地上瑟瑟几下,“我就应该孤独终老才对。”
秦国公最见不得旁人这副窝囊样子,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事后说这些屁话,当日将证据交由大理寺之时的壮志豪情去了哪里?”
他踢完仍旧觉得不足,将安执白一把揪起来,“去安家,有一个算一个,先灭了那娘子肚中的孽种,再砍了你伯父的人头,你敢不敢!”
“言许!”戚如敏将人一把拉开,“莫要冲动。”
“便是讨厌你这文人身上的酸儒之气,瞻前顾后难成大事,”秦国公将人扔到地上。
“安家人如此欺辱与你,你竟能忍受的住,日后如何能护得云枝周全。”
安执白叫他一句话击得梦醒,眼中布满红色血丝,望着秦国公一字一顿道,“此仇不报,我安执白枉为人。”
他踉跄站起,“先生,恕执白不能再尊师命。今后,便当戚府门下,再无安执白这无用之徒。”
戚如敏心尖滴血,却知不能再同安家纠缠下去,此刻便是最好的绝交时机,不论对云枝还是对整个戚府的名声,同安家一刀两断才是上上之策。
安执白决绝离开,一如那时他京试之时意气风发,戚府众人在贡院之外送他,他也是这般,一去再不回头。
宾客散尽,府上留下的只剩至亲之人。
大娘子同王舒温一起,被丫头们唤到戚如敏书房之中。
“多年来承蒙先生和师娘照顾,今日有话不得不说,”他郑重向二人提亲,“学生倾慕之人正是云枝,今次便是叫舒温来做见证,学生要求娶云枝。”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还未从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言许,你——”
“学生之言句句属实,不敢再瞒先生和师母,唯恐再错过云枝。”
大娘子悬起的心忽而落了下来。若是从前,她是不愿云枝嫁到独孤氏那般复杂的家庭中去的,可如今看来,秦国公才是上上人选。
起码不会叫云枝白白再受无端之辱,依独孤及信的手段和心思,哪里能忍得旁人指摘。
“若二位同意,亲事照旧,依旧宴请宾朋,我将云枝风风光光接到南淳去,叫她也免受京中小人言语刺激。”
戚如敏打断了她,“不——”
独孤及信吃了一惊,却听戚如敏再补上下句,“不必风光大嫁,只咱们府中小聚便很好。”
他自然立马答应,“一切都听先生之言。”
大娘子适时补上一句,“言许,我同你师父都知你疼爱云枝,不忍心她受委屈,可此事你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小事。”
“师娘不必疑心,言许对云枝绝无虚言。”
大娘子慎重点头,“好,只要云枝点头,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
戚府这一夜陡然风平浪静,同寻常几无分别,独孤及信留了一夜的时间叫云枝慢慢抉择。
第二日一早,秦国公将阿娘留给自己的缇壶珍珠,亲自送去到了云枝屋内。彼时朗越在府上千方百计讨要,他连多一片眼神都吝啬分与她。今次却整整齐齐码到锦盒之中,郑重交到云枝手上。
只是还未来得及同她多言,官家却忽而宣了秦国公进宫面圣。
这倒奇怪,他昨日夜里方才回京,官家便恰好寻到这时机见他。他不敢耽误,打理好衣着便同云枝打了招呼。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祈善殿一如从前,巍峨耸立,如天威凛凛不可侵犯。
独孤及信行了大礼,便被官家叫起了身。
“秦国公上近前一些,叫官家好生看看你。”
官家身体已再撑不起独坐,只能叫寺人将他扶起,之后依靠着寺人的身子小坐片刻。
独孤及信依言向前几步。官家一早便在榻前放了薄纱,顾忌自己作为君主的脸面,朦朦胧胧便也未能见天颜。
“想必你也知晓武都王遭禁之事,”官家咳嗽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武都王不成了……”
独孤及信见官家缓缓摇着头,心却不由一紧。
第58章
殿内空旷, 其余寺人皆被打发在远处垂首而立,秦国公预想得到今日这番谈话,恐怕句句皆是机密。
官家的声音飘渺, 秦国公只觉自己好似立于山野之中, 不时能感觉到余音有阵阵回响, 因空旷无依, 他便越发感觉心里七上八下, 头皮也觉发麻。
他知这是官家刻意为之, 就是要他带着敬畏之心, 不许半句虚言。
“今召你来,吾只想听听, 秦国公缘何同二王分道扬镳。”
秦国公有冷汗滴了下来, 官家这时候又提起二王, 是觉得只圈禁五王一个仍旧不足, 要再往里面填人手不成?
“回大家之问, 二王背着臣暗中做了些事,臣无法接受。”
“做了何事?离间你与戚如敏的师徒情分?”
“是,”独孤及信垂首, “在临南时将臣手下精兵调走, 到围场射猎作乐, 臣那一战损伤过半却迟迟无人增援。”
“好——”官家缓缓叹了口气, 二王胜在会遮掩,实则能同五王凑在一处, 根上二者便是一样的人。贪图享乐,毫无大局之观, 江山不能交到二王手里,自然也不会交到五王手上。
他不过是寻个错处, 先将武都王控制住,叫他莫在立储前因不平再去生事,好保他后事平安。毕竟官家的子孙缘浅,单剩这一个独苗,官家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在下面又早早见到这一张张气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