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妇当家(41)
她竟然识的!
崔三郎有些惊奇,手指比划着,秦巧便顺势递过去,看他无声却飞快地展示着这东西要怎么用。
墨斗乃是工坊工匠最离不得手的造具。
木尺虽短,却能衡量千万丈。做精细的手工具活,尺寸拿捏不对,全然白费。
秦巧只在织坊织机出错时候,见一个司修的工匠曾用过这造具。
他比划得很简练,时不时还要顿一下,眼神看她确认是不是真的能读懂,很快秦巧便会使唤这东西。
可她困惑:“你给我这个,要做什么?”
崔三再次腼腆起来。
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小圆,又做出一个吃东西的动作。
“你是说让我卖了换钱...”秦巧想想,“然后换成吃的给你们?”
崔三郎又是一怔,为她读懂自己这般快有些惊喜。
不过喜没多久,急忙又摆手,两手分开,一半推给自己,另一掌很殷切地推给秦巧。
这是要分她一半的意思。
秦巧看着他闪着希冀的眼眸,下意识躲闪开,“明日之后,我就不来这里上工了。”
所以...往后也不会再与这里的人打什么交道。
崔三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里的光噗得就灭了。
下一瞬,他又忙摆摆手,表示没关系。本就是他贸然之举,只不过先前期望过盛,能成是好事,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心里又有些庆幸,幸亏没有跟妹妹说,若不然白叫她生盼。
于是一伸手,要去接秦巧递来的墨斗。
秦巧也不知怎么的,眼神在这时候灵光起来。
他来前定是细细清理过,手掌很干净,指甲长了,里边却没堵一点黑泥。目光所见,是他手上斑斑点点新旧不一的伤疤,最显眼是食指上突兀的一个肉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剜了下。
墨斗制起来简单,但落到他身上,便有泼天的艰难。
要上工,还吃不饱,也就夜里避开人眼,才能打磨打磨。
可他哪里来的工具呢?没有锯子没有小钉铲,秦巧实在想象不到他要费多少心力才能做好这一个小小的墨斗。
一个墨斗又能值当多少铜板?够买一斤米吗?
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手松了,墨斗从她手中被抽走一大半。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小角就要脱手,她脑子里空空的,忽得喊一声‘等等’。
“等等...等等...”她重又捏住墨斗,算是鲁莽地抢了过来,“我明日才辞,今日回去帮你问问。若是能卖的话,就帮你。”
崔三郎自然高兴。
虽只有这一回,心里宽松,于是比划道:谢谢。
他笑得很真切,露出一排牙齿,秦巧才发觉他竟有两个虎齿,不很明显,带些憨憨的傻气。
他这般期盼着,秦巧竟也想着村里的木工能瞧得上他的墨斗。
若是没人瞧上,大不了自己掏钱罢,反正也就一回。
再回忆起方才去处,情绪一窒,半晌后还是说了实情:“八娘...你妹妹...你知晓....她已经应承了屠生,今晚就要...一块了。”
她说出什么词语来定义屠生和崔八娘。
不算娶不是纳,住一块都不算,顶到天,就是一起过夜。
崔三像是听不懂她,迷茫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秦女娘神情不是作假,崔三眼神大变,猛地转身往自己住的草棚子奔去。
夜色弥漫得这般快。
秦巧踏出灶棚的时候,将怀里的墨斗抱得死紧。
却未料到,在她身后,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一直目送她消失,目露仇恨,最终去了已死的王程虎住处。
第29章
“三兄,你怎么就不懂呢?是我愿意,我自己愿意的!无人强迫!”
崔八娘满脸的泪珠,使劲从兄长手中抽回胳膊,她一抹脸,眼神坚毅无比,字字如钉,“三兄,你还不懂吗?再没有汴京崔家!再没有崔八娘了!”
崔三只红着一双眼,疯狂摇头。
“我不想每日睁眼想得是今日能不能吃饱肚子,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跟谁不是跟,我用自己换后半辈子吃喝不愁,有错吗?”
崔八抻着袖子,努力将上头的海棠花褶皱压平。
她小小的一个,就这般平淡地接受了命运。
崔三喉咙像是被烫过,想说好多话,可最终只是摇头,目光哀求,求八娘别去。
“如是家中无恙,今岁本也该给我定亲了。”
真当了关头,崔八娘竟笑出声,“三兄,这是我选的路,我不会后悔的。”
她说出来,反倒像是又劝自己一遍。
也不知罗氏从哪里还搜罗了个黄铜镜子。
崔八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她凑近些,看细眉杏眼,一寸寸记住自己,而后伸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手捻起个红纸。嘴巴一抿一松,镜子里的妙龄少女刹那变得艳丽起来。
她吊起唇角,学着记忆中崔家后院姨娘们的笑,慢慢往门口踱去。
与三兄擦肩而过时,对方仿若天塌地陷瞬间老了十岁一般,颤抖着肩膀,眼泪夺眶而出。
崔八娘反倒觉得解脱,“三兄守着的妹妹还是从前样子,不曾变过。眼下,就当我是死了吧。这样,没准心里能好过些。”
外边罗云英早就等不及了,一边捶门连声催促快些。
崔八娘于是狠心,几步过去拽开门扉,灿然一笑,“劳罗娘子带路。”
罗云英迟钝几下,偷瞄屋内,见崔三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顿时松口气。
“走吧,那就走吧。夜灯都上了,再拖沓,屠大管事要不开心了...”
人声唏语和脚步声远得再听不到了。
崔三拖着一副干巴巴的躯壳挪回了草棚子。里边另外两个睡得人事不醒,大约梦了好事,嘴里咯吱咯吱地磨着牙。
他什么都没有想。
秋风、寒床、还有什么是他的呢?一探手,摸了满手的碎木头屑。是他这几天偷摸做墨斗时候的脚料。
他无力地吹一口风,碎屑顿时纷扬在月光之下。
迷蒙地痴看半晌虚空,一倒头,只想睡个干净。
梦里一切都好。
他还是汴京郎君,爷娘健在,六娘举着洒金障扇正要出阁,兄妹手足齐齐拥在台阶下,冲着新郎官讨彩红封。其中最属八娘笑得开怀,仰着头靠在不知谁肩头,院子里的桂花乘风飘扬,撒出一片吉祥鼎沸。
‘铛’地一声震响
崔三倏然惊醒,一场混沌的梦太过于真切,他的嘴角还浮现着笑意。
同棚的老汉路过,嗤笑地看他:“怎么?梦见吃肉了,这么高兴?”
“嗐,别撩闲。第二道锣了,再不走,要挨鞭子了。”
崔三像个吊线的傀儡,麻木地跟着他们一并出去。
天透着青白,村当中的柴火坑烧到尾,呛鼻的浓白烟气随着秋风鼓噪了整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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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日上工了。
本应轻松些,秦巧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比寻常来得更早些,能干的都已经干完了,罗云英却还没到。
倒是来个稀罕人,肖二手叉腰,粗着嗓子要吃的。
秦巧:“罗娘子还没给米粮,得再等等。”
肖二斜眼瞪她:“等什么等?老子饿了,问你要食,腿脚勤快些赶快去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巧懂了,这是在刻意刁难自己。
换成寻常,为了活计挣个铜板,忍忍罢了。
眼下嘛,她没挪步子,冷飕飕的目光直冲肖二:“杂役们的吃喝,不归我料理。你要是想吃,去寻屠大管事要。”
“嘿!嘴皮子厉害,跟我这叫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