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16)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对这佛像,僧人敬畏至极,一旁的香客也虔诚的不敢直视佛眼,她身后亲兵,也在祈求佛祖保佑。

就连在战场上的莫家军,也感激她给死去的士兵立往生牌,他们相信自己死后也可以得到这样一块牌子,在上面写下姓名来历,就可消弭杀业,离苦得乐,尽早解脱轮回。

而莫聆风对着佛祖,却是无话可说。

老僧取下名册,领着小僧前去后殿书写往生牌,莫聆风领着亲兵出了正殿,并不急着出山门,而是往后殿去。

香客见了她这一行,侧目之余,听闻是来为战死士兵供奉往生牌,都满目悲悯地让开道路,让他们上前。

今日秋风干爽,日影柔和,放生池中爬出一些乌龟,后殿一侧有求平安符之处,莫聆风让娘子军去求平安符,自己与邬瑾慢慢前行,身边跟着警惕的殷氏双煞。

寺庙中也有好些人提篮子卖花、卖枣、卖蜜饯,并不乱喊,只在人群中穿梭,遇着一个问果子的,小贩们便蜂拥而上,将主顾团团围住,指望着也能做上几文钱的生意。

莫聆风看到有人在卖油枣,枣子个个都是油皮红亮,个头也不小,一时想吃,就让殷北去买下。

提篮子的老妇人大喜过望,把莫聆风当做女菩萨一般谢了又谢,又将篮子一并奉送,拿着殷北给的那一个小银子,感激涕零而走。

殷北提着篮子,随手掏出两个尝了尝,又给殷南尝,二人以身试毒,尝了个半饱,才给莫聆风抓了一把。

莫聆风吃了一粒,吐出个枣核,扔在地上盛放秽物的唾壶之中,头顶上一片千疮百孔的榆树叶子打着旋飘落。

“邬瑾,”她在日光下眯起眼睛,“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神佛吗?”

邬瑾摇头:“不知道。”

“我宁希望没有。”莫聆风把剩下的几粒枣子丢回篮子里。

邬瑾疑惑:“为何?”

“要是有神佛,就有地狱,若是有地狱,伯伯造下了无边罪业,一定会去地狱中受轮回之苦,我想既没有神佛,也没有地狱。”

说完,她不说了,看佛殿的姿态和看雄石峡的红石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这里,被世人所敬畏的鬼神之说,也变得现实起来,能被她所左右。

神佛能够安抚士兵,拉拢人心,平安符能保士兵刀枪不入,那神佛可以有。

神佛会造地狱,让她的伯伯受苦,那么就可以没有。

第145章 衣钵传承

邬瑾侧头看莫聆风,明亮的太阳将她脸上的一切都展露无遗。

她的五官和轮廓都已经逐渐清晰,但是脸上还覆盖着一层细细的茸毛。

她的孩童时期似乎特别长,眉眼纵然褪去了一丝稚嫩,但脸上的细枝末节依旧是幼小的,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一个大跨步,迈入婀娜少女的行列中去。

然而她只是这样的成长,所经历的事情就已经令邬瑾感到惊心动魄,再成长下去,长到可以和京都的皇权敌对之时,又将是一种怎样的惊魂?

邬瑾收回目光,不想了,单是陪着她把寺庙逛遍。

一行人赶在午饭前回了莫府,莫聆风给娘子军放了半日的假,自己坐在九思轩花厅里和邬瑾吃饭。

午饭不像早饭那样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但也相当不错,螃蟹被强行撤了下去,补上来的是炙羊肉、酸笋鸡尖汤、烟熏肉、红糟鱼,厨房里又拿羊肉汤煮了两碗热汤面,再佐上一碟糟鹅胗掌,一碟银鱼鲊。

酒是冰糖荔枝酒,莫聆风执壶就倒,邬瑾连忙伸手托住酒壶,顺势接在手中,倒上两盏果酒。

莫聆风咕咚咕咚喝了一盏,舀了汤尝一口,感觉酸汤开胃,哥哥应该也能喝一点,就招手让祁畅去厨房,送一盅汤去二堂,让姨娘们喂给莫千澜喝。

尝过之后,她安心吃饭,饭量不大,吃完的时候邬瑾还没吃完,于是她捧着酒盏,慢慢喝甜滋滋的果酒。

等邬瑾吃晚饭,她已经连喝三盏,喝出了满脸红晕,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没有肚子再喝茶,鼓着肚子站起来,和邬瑾去前院整理赵世恒的东西。

两人边走边说,莫聆风道:“伯伯还没有处理的,就是书和字画这些,哥哥还来不及整理,就这么放在那里恐怕不行。”

邬瑾想了想:“可以收进书房,夹上芸香草,驱虫避蠹。”

“外面还有人求伯伯的画,”莫聆风一脚踢飞石子,抿着嘴笑了一下,“伯伯只给裕花街的妓子画。”

两人说着赵世恒生前之事,平淡的好像赵世恒还在眼前,一路走到居所“山野居”,进门就是小院,收拾的古朴淡雅,意趣风流,一切都和他在时一样。

殷北上前推开门,日光争先恐后涌了进去,尘封的细小灰尘一下子扬了起来,浮动在阳光中。

屋中陈设未变,只是屏风上没有搭衣裳,净架上没有搭帕子,桌案上还摊着两本书,墨条搁在砚台上,一张大字写了一半,书架上的书也是立的立,倒的倒。

桌案下方不知让谁碰掉了一本《易经》,邬瑾伸手捡起来,在手中略微翻动,就见此书已老,上面所做的注解都有三种,最晚的字迹是赵世恒的,前面两种,他并未见过。

他翻至扉页,便知此书珍贵。

“侯白赠弟子温彦颂,以传天道,授明人事,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莫失、莫忘。”

“温彦颂赠弟子赵季,君子之道,应与天地合,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莫失、莫忘。”

侯白十八岁举进士,年少闻名,先帝潜龙之时,便是他授课,先帝登基之后,官居执宰,修国史,是举世大儒。

温彦颂是侯白关门弟子,未曾参加过科考,只在家中修书,如今明经学子所学经本释义,大半出自他的手。

这二人赠书之时,都从《易》中取词,对弟子的未来做出教导和期盼,书中所做的无数注解,更是无价之宝。

他惊愕的脸都呆了,再翻一页,手上顿时抖了一抖:“赵季赠弟子邬瑾,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莫失、莫忘。”

这些字一笔一划组在一起,成了一把刀,猝不及防,直插入邬瑾心中,让他一瞬间红了眼圈,说不出话来。

莫聆风随手抽出一本书,打开看了一眼:“咦,先生留给你了。”

她递给邬瑾,邬瑾强忍了泪水,放下手中《易经》,翻开她那一本,上面也写着:“赵季赠弟子邬瑾,元章二十二年十一月初八。”

莫聆风又取一本,翻开来,同样是写了赠字和时间。

只要是赵世恒经常翻动的书,几乎都写了赠给邬瑾,好像是赵世恒常常在看书之时,心血来潮,想起邬瑾,就将这书赠给了自己的弟子。

邬瑾埋着头翕动鼻翼,抬手使劲擦去眼泪,心中五味陈杂。

莫聆风转到书架后面去,直到他平静如常了,才转回来:“书给你送回家去吗?”

邬瑾摇头:“就放这里,往后我到这里来。”

先生、弟子,也许就是如此传承不断,赵先生所期许的,他要做到,赵先生没有做到的,他也要替他做到。

一个下午,就在这间小院里度过,邬瑾在酉时前归家,换上一身短褐,准备晚饭。

连炖带炒,他都会干,干的很清净,并未觉得烟熏火燎有失颜面。

做完之后,他去饼铺将家人叫回来,打开殷北送来的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又吃了小饼,然后换掉这一身油渍麻花的衣裳,洗漱干净,回屋里去。

桌上的笔是新买的散卓笔,他很爱惜地拔掉一根出了锋的毫毛,蘸墨写道:“元章二十五年八月十五。”

今日他自觉过的极快,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分别时刻,落到纸上,才发现原来这一日如此繁杂漫长,他像是旁观者一般,先将今日之事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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