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32)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母的包裹已经打了两三天,直到今天都还没打好,拿出来放进去,放进去拿出来,少了怕邬瑾受苦,多了怕邬瑾背着累,十分为难。

眼看着再过两天就要启程,她这包裹却是越收拾越乱,干脆先推着邬父去换银票——有了银子,缺什么就买。

饼铺只剩下邬意一个人看守,忙的团团乱转,整个家里,似乎只有邬瑾还镇静着。

九月二十日,邬瑾还和往常一样,寅末时起了床,穿衣梳洗,烧火煮水,等邬父邬母起来,给他们舀了热水洗漱,又在锅中煮米熬粥。

邬母揭开坛子盖,去夹咸菜,忽然失手打了坛子盖。

明日邬瑾就要远行,这一碎便是不吉之兆,邬母想起上一次春闱时的惨剧,登时五内俱焚,膝盖一软,恍惚着跪了下去。

地上冰凉一片,膝盖一触地,她立刻回过神来,就见邬瑾已经走了过来,搀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阿娘,我来。”

他蹲身收拾了瓷片,拿笤帚扫干净地,归置好笤帚,走到邬母身边:“阿娘,您哪里不舒服?我陪您去看大夫吧。”

邬母摇头,把心头异样压了下去:“不是,刚刚我又拿盖子又拿筷子,一时弄混了。”

她锤了锤膝盖:“老了,活到这个年纪,就由不得自己,心里再要强,身体也吃不消了。”

邬瑾伸手替她捂着膝盖,笑道:“那您今天就歇着,我正好心里慌,您跟爹一起去趟庙里,给我拜一拜,求个平安符戴在身上。”

提起此事,邬母倒把方才的不祥之兆忘了,一拍大腿:“我差点忘了。”

她赶紧站起来,又去夹咸菜,放在砧板上切成丝,揭开锅盖搅了几下,冲着外面大喊:“他爹,叫老二起来!吃了早饭,我们就去庙里拜拜,让老二看着铺子。”

邬父坐在小轮车上劈柴,也是心神不宁,把柴火劈了个乱七八糟,闻声刚要叫邬意,邬意自己就开门出来了,睡眼惺忪的洗漱:“阿娘,我想吃鸡蛋。”

“我看你像鸡蛋!”

一家人坐在桌边,就着咸菜丝喝热粥,吃鸡蛋,吃过之后,邬意去饼铺干活,邬母推着邬父,匆匆跑去寺庙,想求个好兆头。

邬瑾看着天色,是个晴朗天气,便在天井撑开竹竿,将昨晚浆洗好的衣裳晾上,擦净手出了门。

他先去了李一贴的药铺,李一贴不在,只有弟子唐百贴在,百贴因为医术突飞猛进,诊金也随之高涨,等闲人家,不会找他出诊,因此在铺子里看医书。

另有两三个挚药的小郎,正在给膏药贴签子。

唐百贴在前往十贴的道路上停滞不前,寸步难进,仿佛是千江万水,积蓄到了紧闭的闸门前,就是冲不出去,见到邬瑾,沉声道:“你来了,过来,我给你把个脉,不要钱,偷着乐吧。”

第165章 白羽

唐百贴强压着邬瑾坐下,搭上邬瑾左手,凝神探脉,探过之后,愁眉不展,换上右手,眉头拧的更深。

邬瑾看的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忽生大病,不由跟着他拧起眉头,等唐百贴收回手,便道:“唐大夫,我是不是......不大好?”

唐百贴摆手:“没事。”

“没事?”邬瑾看他那模样,不大信,小心翼翼道,“若是有事,无须瞒我,我家中就是我做主,父母辛劳,不敢再叫他们忧心。”

唐百贴捧起书:“不瞒你,确实没事,只是我近来裹足不前,又无人请我看诊,见你没病,很是失望。”

邬瑾虚惊一场,如释重负,背后却是让唐百贴吓出了一层牛毛汗,忍不住道:“唐大夫,我曾看杨泉言‘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答理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您此心此举,实不算是仁爱之举,如何能让病患相托啊。”

唐百贴近来求进心切,已入迷津,只盼人人有病,各个都是疑难之症,李一贴看出他浮躁不定,故意不让他出诊,只让他在药铺中看书。

他正是烦躁之时,听了邬瑾直言一句,心中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初拜入李一贴门下时,李一贴曾让他背药王之言:“医者,无欲无求,先发大慈大悲恻隐之心,誓愿普救生灵之苦。”

然而近日来,他把大慈大悲恻隐之心丢失的一干二净,只一味盼人生病,简直是丢了医者之本。

他站起身来,对着邬瑾拱手一揖:“邬瑾,多谢你指点迷津。”

邬瑾连忙起身,侧身避开这一礼:“不敢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唐百贴松开手,复又坐下:“又来买虫齿药?”

“不是,天冷了,我爹断腿处总是不快,我来买一盒去年用过的膏药。”

唐百贴扭头对一个小郎喊道:“阿万,给邬瑾取一盒万应膏。”

一个小郎连忙站到药柜前,取了万应膏出来,邬瑾想着邬母一到阴天下雨,总是摩挲膝盖,就告知小郎症状,小郎还未开口,唐百贴已经大声道:“也用万应膏,送你一盒。”

小郎再取一盒给邬瑾,邬瑾坚持付了银子,将药膏收在怀里,和唐百贴告辞。

唐百贴目送他出门,见好风拂过他的衣袖,他迎着日光而走,满身都染上一层金光,目光清澈明朗,望之令人温暖。

收回目光,唐百贴暗道:“此人若是为医,必为良医。”

邬瑾出门后,沿着大街一路往莫府走,街上大小铺子都开着门,生意远不如从前。

他一路走一路买,在炭行要了十秤炭,让伙计送到家里去,伙计等了一上午,都只等到他这一个主顾,主动问他要不要碎炭。

他又买了一秤碎炭——今年炭价贵的惊人,爹娘本就节省,若是他不备在家中,他们是舍不得买的。

买过炭,他在小贩的担子里挑了榛子、松子、梨肉、楂条、大蒸枣,每样称一斤,让伙计仔细包起来,也送回家去——弟弟年纪不大,既馋嘴,又在长身体,也给他吃点好的。

买完了东西,他走到莫府去,进了山野居,铺开纸,研了墨,坐在案前,想写一张过年的单子给殷北。

莫聆风会回家过年,府上一个做主的都没有,等她一回来,看见别人阖家团圆,她这里冷冷清清,心中免不了要难过。

一个字都没往下写,殷北就走了进来,对着邬瑾一揖:“少爷。”

他奉命去堡寨送虫齿药和信,莫聆风在看过邬瑾所写王知州一事后,迅速给了回信,他带着信刚回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堡寨中特有的气味。

那种粗粝、空旷、沙尘、血肉交织在一起的气味,不带任何修饰,像矛,笔直冲到邬瑾鼻端。

“聆风牙还疼吗?”

殷北摇头:“已经好了,姑娘给您带了东西。”

他将手里揣着的长条匣放在案头,然后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邬瑾将木匣取到身前,打开匣盖,就见匣子里放着一根雪白的长羽。

他不明所以,拿在手中,只觉得这根又粗又硬,应该是猛禽的羽毛。

匣中还放了一封书信,他放下那根不同寻常的羽毛,打开书信细看。

“邬瑾,你真厉害,王运生恐怕要气死了。”

打头一行字,写的还算娟秀,之后越写越潦草,连字都带了火气:“我的牙已经不疼了,但是种将军不许后营给我沙糖!”

写了如此愤怒的一句话之后,她的怒火平息下来,说他们在怀远寨时,金虏偷袭,她骗冯范去要沙糖,冯范去了后营,躲过一劫。

于是她自封为冯范的贵人,冯范跟着她,就能紫气东来,冯范嘴里不信,人却经常在她身边晃悠。

她又说他们在还击金虏时,一只鹰长唳而过,通体雪白,羌人以为神明降临,竟然不分敌我,弃刀不顾,跪地俯身而拜。

战事过后,她在一个羌人手中捡到了这根白色的羽毛,特意让殷北带回来给邬瑾一观。

信的末尾,她说:“邬瑾,这只白鹰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我只捡到这一片羽毛送你,让你也看一看白鹰,黄沙万里,日月星辰,在我眼中,也在你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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