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41)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再看看邬瑾那落魄的背影,哪知这二人飞毛腿似的,不过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邬瑾和程廷走的极快,程廷走到半道,忽然叹了口气:“你别看外面夸她,其实她坏的很,过年的时候,她撺掇我放地老鼠,一放一百个,把屋子都烧掉半截,她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邬瑾知道他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是莫聆风,笑道:“没烧着吧。”

“没有,只让我爹打伤了,要不是我娘说大过年的,动铁为凶,我爹非得把我打个半死不可。”

两人莫府角门处停下,程廷跨上台阶,颓然坐在一旁的石蟾蜍上,邬瑾上前拉动门上黄铜环,连连拍门。

门迅速打开,门子见是他们二位,连忙垂首侧身,请他们二位进去,又帮邬瑾卸下那大包袱。

包袱刚一入手,门子就让包袱重量坠的往下一沉,连忙使出力气,将包袱拎起来,转身关门,又找来一个小厮,跟着他们二人把包袱送进去。

两人走到花园时,殷北迎了出来,躬身道:“邬少爷、程三爷,姑娘在九思轩花厅。”

他看一眼包袱,接在手中,走到邬瑾身侧,一同前往九思轩。

到了九思轩,邬瑾提起衣摆疾步走上石阶,走到门前,忽见鞋面上沾了一小块残叶,连忙蹲身拂去,起身时,头顶上“砰”的一下,撞到了伸出脑袋来的莫聆风下巴上。

莫聆风“啊”的往后一退,摸着下巴,含了眼泪,含含糊糊道:“邬瑾,你练了铁头功啊?”

第176章 相聚

邬瑾慌忙直起身,一步迈进门内,低头弯腰去看莫聆风下巴,见她下巴上红了一大片,正要问她有没有咬到舌头,忽然就看到她脖颈处有一道伤痕。

伤痕已久,如今只剩下一道颜色较浅的疤痕,掩在圆领罗衫中,若非刚才这一撞,又有金项圈压着,他也看不到。

此处是致命伤,她在信中却从未提起。

战场凶险,她从来都是拿命在博。

脸上的慌乱沉了下去,他后退一步,用目光看向那一圈伤痕:“没事吗?”

莫聆风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他所问的是什么,摆手道:“没事。”

她拢了拢衣襟,摆弄一下金项圈,让那道伤痕再一次不见天日。

邬瑾笑了笑:“我也没事。”

她没事,他也没事。

到了今日,他们对待痛楚,已能面目平静,将加诸在身上的种种痛苦,都当做是所求的试炼,不必哭哭啼啼,满怀怨恨。

原本朦胧的细雨大了起来,打在屋瓦门窗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程廷吭哧吭哧往屋子里走:“杵这里当门神呢。”

殷北也走进去,将包袱安置在高几上。

邬瑾回神,与莫聆风也一并进屋,三人临窗而坐,看这靡靡春雨。

九思轩内的老树发新枝,越发显得枝繁叶茂,密密匝匝,连成一幕,遮住天光,只有这等斜风斜雨,才能飘荡进来。

莫聆风伸手去摸埙。

程廷连忙欠身去按她的手:“别吹,别吹,都是自己人。”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

他坐在这花厅里,身边又坐着邬瑾和莫聆风,就连给他换茶的都是熟悉的祁畅,他感到了一种安宁,仿佛莫千澜和赵世恒还像两颗大树一样,屹立在这府中,随时可以庇护他们的安危。

邬瑾和莫聆风看他笑的突然,起先是不明所以,随后也不自觉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笑难得的相聚,笑彼此的过去,笑过之后,都觉得很好——他们三个,这样很好。

祁畅端上茶点,程廷笑道:“你怎么吹来吹去,就是吹不好?学了这么多年,还跟驴叫似的。”

莫聆风接过邬瑾递过来的油纸包:“你爹打你的时候,你那才是驴叫。”

她解开细棉绳,挑了一粒吃:“金桔干。”

她扭头吩咐祁畅:“取棒疮药来,给程三爷擦擦。”

“用不着,”程廷豪气干云,一甩胳膊,“区区小伤,小爷……哎哟!”

他痛了个龇牙咧嘴:“我爹下手太狠,亲儿子,他就这么打。”

“你要跑。”莫聆风捧起茶杯嘬了两口,目光在邬瑾身上一转,笑的露出一排白牙,感觉邬瑾很好看。

她的,真好看。

邬瑾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向她一笑,是个温温和和,可以包容一切的笑意:“别多吃。”

程廷正打算长篇大论叙述自己为何不跑,见了他们二人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而自己好像挺多余,从祁畅手里接过棒疮药,咳嗽一声:“你们猜猜我要去哪里?”

莫聆风头也不抬:“去湖州。”

邬瑾道:“离家出走,到这里就够了,不必那么远,免得你爹娘忧心,晚上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这次我真要去湖州。”

他言辞果断,神色亦是坚决,让邬瑾和莫聆风都诧异起来。

片刻后,莫聆风忽然道:“许惠然怎么了?”

方才还十分神气的程廷,在听到许惠然三个字后,立刻委顿下去,如同落花流水的大鸟,拖着两只大翅膀,垂头丧气。

春雨、九思轩配合了他这种萎靡,全都黯淡而无光。

许惠然的温柔贯穿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承载了他的全部炙热情意,是晚春的一壶海棠,是盛夏藏起来的一翁樱桃煎,是莫聆风都不曾给过的虎丘玩具。

这是盛放在他心头的一朵花,若是她过的好,时日长久,她便会结果,落地,不会永远占据在他心里,若是她过的不好,却会一直牵动他的心神。

“姓丁的……姓丁的打她。”

他哽咽一声,眼泪顺势而下,滚烫的往脸上涌,他伸出手掌,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结果抹出了更多的泪,蹭的手背、脸颊、下巴到处都是,鼻涕也随之而来。

他不得不掏出帕子,狠狠擦了一把脸,擦到最后,他打寒颤似的抽泣了一下。

“那个湖、湖州豆丁......”他从泪眼里看莫聆风,“太可恨了,在外面唯唯诺诺,受了气,就只会回家在女人身上撒气......”

他又狠狠地抽了一下,瓮声瓮气向他们说明缘由:“他打的惠然姐姐吐了血,惠然姐姐身边的嬷嬷偷跑出来,给许家送了信,想要和离,许夫人跟我娘哭,想让我大姐给惠然姐姐写信,劝她忍耐。”

这么大的一个人,哭的热气腾腾,满身冒了牛毛汗,不仅仅是伤心、愤怒,他同时也疑惑——许夫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女儿陷在噩梦里,却不伸手把她拉出来?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惠然溺死在泥潭中,他要去湖州把人救出来,可是娘不许他去,爹揍他,好像许惠然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被放弃了。

莫聆风看着他那张哭的几乎融化的面孔,心想:“可怜。”

“不要哭啦,”她用小巴掌拍了拍程廷的大脑袋,“许夫人为什么不同意?”

程廷肿着眼睛回答:“那是许夫人娘家。”

莫聆风认为这不算多大的问题:“我帮你想办法。”

程廷一抽一抽地看向莫聆风,眼睛亮了一下:“你有什么办法?”

邬瑾下意识想去捂住莫聆风的嘴,然而莫聆风已经说出了口:“让她守寡。”

程廷愣住了,从泪光里去看莫聆风,先是疑惑,因为湖州豆丁的身体很不错,随后理解到了莫聆风话中含义,张了张嘴,感觉她说的很荒唐,而且触犯了律法。

最后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翻滚了一遍,他感觉莫聆风说的很对,很好。

“可是......”

莫聆风道:“我让殷北......”

邬瑾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正好殷南走了进来,似乎是有招兵的事情要和莫聆风说,便让莫聆风随殷南去说招兵的事。

莫聆风起身对程廷道:“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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