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4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瑾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姑父让她把另外一副也画上,说正好是一套,让我爹拦住了,我爹说这座屏上的画难得,学里用得上,不要糟蹋,就送州学来了。”

他很认真的道:“那个时候我最羡慕聆风,姑父从不骂她,去哪里都把她扛在肩膀上,我心里就想,为什么我的爹是程泰山,不是莫千澜?”

邬瑾笑道:“莫节度使可不惯着你。”

程廷大叹一口气:“可不是,以后我要有了孩子,我也做个姑父那样的爹,扛着他到处走。”

“三哥,你在这做梦呢?”两个同窗过来香炉,“你都不成亲,哪里来的孩子。”

“三哥,你和狗过吧。”

大黄狗路过,听闻此言,撒腿就跑,免得让程廷捉住。

一群人哈哈的笑了起来,有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正乐时,程廷忽然就听到了王景华的声音,起身一看,果然是王景华,带着几个同窗,大摇大摆进了州学,正对着架天棚的学子指指点点。

“这纱太稀疏了,你们难道没有厚一点的纱?明日若是太阳太大,这点纱怎么遮得住?”

说完了纱,他又说桌椅摆放的不好,只动嘴,不动手,学子们本就累的热气腾腾,再有他在一旁呱噪,全都满腹怨气,恨不能一棍子把他抽出去。

程廷一见他就精神百倍,站起身往他那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景蛤回来了,春闱的时候你怎么就病了,这要是没病......”

他意犹未尽的啧啧两声。

王景华当即笑道:“我要是去考了......”

程廷大声接了他的话:“幸亏病了没去考,否则大家就都知道景蛤你是个草包咯!”

王景华在京都学会了一些阴阳怪气的涵养:“我不跟你这又黑又壮的屠夫一般见识,我来是来看看你们置办的如何了。”

他漫不经心一扫墙壁上大字:“写的不错。”

程廷一拍邬瑾肩膀:“也不看看是谁写的。”

王景华回头打量一眼邬瑾,笑道:“原来是邬解元,难怪写的好,由此可见,写大字确实要笔力,邬解元卖饼出身,力气大,字也写的好。”

程廷立刻道:“由此可见,说闲话确实要舌头长,景蛤舌头长,闲话就说的很好,只说,诶,不动。”

州学学子们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王景华气了个脸色发青,出人意料没有还嘴,而是强行咽下这口气,扭头就走。

三个跟班连忙跟了上去,待出了州学,孙景皱眉道:“咱们不是专门来看布置的吗,怕他干什么?”

王景华负手前行:“我是怕自己一时激动,和他打闹起来,影响了明天的谋划。”

“谋划?”

王景华低声道:“明天你就知道了,明天一过,保证程廷和邬瑾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当真?”孙景眼睛一亮,“是不是他们两个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何止是见不得人,”王景华笑道,“足够让他身败名裂了,明天多招呼些人来看文斗,好戏不能只有我们看啊。”

孙景还想追根究底到底是什么事,然而王景华闭紧了嘴,不再开口,也就不问了,反而兴致勃勃地要去请人。

第180章 旧诗

州学学子布置完后,程廷特地去请示了程泰山,得到了一次宝贵的挂账机会,在酒楼请同窗们饱食了一顿。

散时,天色尚早,众人难得和邬瑾如此亲近,一个个走上前来,和他拍肩告辞。

“邬瑾,明天你可一定要来,这头一次文会,一定要把他们打趴下。”

“对,图南书院那帮人,眼睛都长在脑顶心,咱们要是输了,他们岂不是更嚣张。”

“输了不光是咱们没面子,院长也没面子,院长可不得瘦个一大圈。”

“靠你了!”

等到大家离去,邬瑾肩膀都被人拍麻了。

邬瑾一直含笑应答,等大家都走开,才独自往十石街走。

天当真是暖了,风从枝头吹到人衣襟中,从花上钻入人袖口,鼓荡着学子们宽大的衣袍。

一队士兵从街头打马而过,直奔堡寨——如今士兵飞奔来回,宽州众人已是习以为常,不知不觉,他们正在融为战场的一部分。

比起去年蝗灾过后的萧条之景,今年大小铺面有所起色,参军者甚多,军户家眷手中有了银钱,纷纷前往城中居住,为子女谋个好前程。

几枚榆钱纷落在邬瑾头上,邬瑾抬头看时,就见两个半大孩子爬在树上,正在捋那钱串。

他在这街上慢慢走动,还未到街口,忽听得酒楼之中有人高声道:“切莫纵马,莫涉水,莫聆风。”

邬瑾听了这话,登时一股凉意蹿上脊背,头皮发麻,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嘈嘈杂杂,不知所云,而后又有几人不怀好意笑了几声,说那“珠润色浓”正是这诗“艳”的证据。

他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双手止不住轻轻颤抖,方才还温暖的身体已经冷到极致。

纵然只听得最后那一句,但其余句,在他脑海之中熟悉至极。

“残花斑斑,金光重重。乌发掩、珠润色浓。风停草立,依背生香。切莫纵马,莫涉水,莫聆风。”

他想起来了,元章二十二年,五月初一那张日录上,还有这一首诗,当日莫聆风将头上东珠送给石秀,所以有这一句“珠润色浓”。

盗走日录的人,要借用这一首诗生事了——是对他,还是莫聆风?

一个陀螺滚动到他脚下,他才惊醒,弯腰拾起陀螺,交给追赶过来的小童,直起腰来,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走回家中去。

天井中架着一根竹竿,上面晾晒着衣裳,他拾掇一条板凳,坐在一旁,呆了片刻,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日录丢失,便是王知州的手笔。

一次春闱,还不能彻底断绝他的路,唯有让他私德有污,满州皆知,再无人作保,知府衙门放不出考票,他无法去参加春闱,王知州才能放心。

这些人,要拿他和莫聆风做文章。

越是洞彻,他越是发冷,知道那手段还要比他所想卑鄙上许多。

如此坐了半晌,天色竟然让他坐的黑了过去,门“嘎吱”一声开了,他才猛然惊醒抬头,见是邬母先行回来煮饭了。

“老大?”邬母见天井中黑沉沉一片,不曾点灯,那暗处又坐着个人影,吓了一跳,勉强辨认出来是邬瑾,连忙走上前去,一摸他额头,“不舒服?”

“阿娘,没有,”邬瑾站起来,强笑一下,“我去点灯。”

他往屋子里走,走到台阶旁时,竟然一脚绊了上去,扑倒在地,他也不觉得痛,只觉得地上有一股寒气,在顷刻之间就侵入了他心底,冻得他面色铁青。

邬母连忙上前,搀他起来,又匆忙去点油灯,灯火一亮,照亮了他死灰般的面孔,同时也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孤影。

他慢慢走进厨房,坐到灶膛前帮邬母烧火,火光跳动,一股灼人热意蔓延到他脸上,他往后退了一些,然而火光熊熊,紧追不舍,要一直把他逼迫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灶膛里“噼啪”一声,一根柴火爆出了几点火星,落在他衣袖上,转瞬成灰,他伸手将其掸落,看着这一点灰尘在自己指尖消散,不见踪影。

邬母总觉得他神色不对,不许他在厨房帮忙,推他进屋去歇着,将晚饭拾掇出来,匆匆去叫邬意和邬父回来吃饭,自己则擦了手,出十石街,要去请大夫。

刚走出去几步,她就听到程廷在后头叫她伯母。

她扭头一看,就见程廷和三个年轻人站在糖人铺子前,一人拿一个五彩糖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捏糖人。

程廷捏着糖人走了过来:“伯母,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我送您一程。”

“程三爷,”邬母连忙摆手,“不用了,是瑾哥儿,看着好像是病了,我去请大夫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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