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5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她看着邬母打扫门前落叶,冷嘲热讽:“邬家嫂子,你这就打算跟莫府撇清关系啊,你男人当初从雄石峡掉下来,要不是莫家伸一把手,你们日子可没有现在好过啊。”

邬母充耳不闻,只把笤帚舞的虎虎生风。

黄牙婆啧啧两声:“要我说,还是你们家瑾哥儿有本事,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难怪这么多做媒的,他一个都看不上,原来是发了宏愿,要去入赘,也是,傍上莫节度使,这几辈子都吃穿不完。”

李鳏夫边擦桌子边道:“别瞎说。”

“什么瞎说,”黄牙婆一挑眉毛,“我可都听说了,那好几年前,瑾哥儿就冲着莫府使劲了,每天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就是为了攀龙附凤,就连那解元的名头,也是莫节度使给他的!”

她冲着邬母大声道:“叫瑾哥儿也提携提携我们,别自己一个人发财!”

一旁的窗户伸出个脑袋来,嗤笑道:“难怪进京赶考,什么都没考出来,原来是个草包。”

黄牙婆冲着屋子里大喊:“瑾哥儿,你倒是说说,那莫姑娘看上你没有?还是只拿你当奴才使唤?”

十石街又站出来几个妇人,一边抓着瓜子磕,一边看热闹。

“人家是金枝玉叶,瑾哥儿只怕是一场空。”

“什么一场空,听说在莫家捞了不少银子,莫姑娘手指缝里露出一些来,都够咱们吃上个一年半载的,都说莫姑娘随手就拿两颗南珠送人呢。”

“瑾哥儿真是看不出来,平常装的好像圣人一样,我说当初中了解元,别人送他金银都不要呢,原来暗地里已经把自己给卖了。”

“这男人的色相卖起来,身家可不低。”

在一片污言秽语之中,邬母一言不发,拎着笤帚回家,随后把门死死闩住。

然而流言并非邬母紧闭大门,便可以阻挡。

宽州城中流言蜚语,向来是插着翅膀四处纷飞,更何况事关莫府——莫府家业庞大,随手赠给国朝便是百万贯,再有莫聆风在堡寨中杀敌,更令这流言增色不少。

文会之上的诗词纷争,被人在茶余饭后反复咀嚼,添油加醋,到最后已是面目全非。

悠悠众口,难以堵塞,不过是半日时间,邬瑾身上已经添了无数道罪名,从前秋闱之名也被诋毁的一文不值,舞弊之言甚嚣尘上。

他们自恃目光雪亮,洞彻真相,对邬瑾群起而攻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光明正大。

总之,邬瑾已经是臭名昭著,是过街老鼠,是州学不容、学子不耻之败类。

在一片灼灼之言中,程廷呆在家中,忧心忡忡。

州学已经不许邬瑾前去旁听,他只上了一课,便因殴打图南学院学子而被迫归家——那学子冲入州学,将粉壁上所贴的“图南书院”四字收走,又将邬瑾所写的“斐然书院”四字扯下撕碎,他一屁股就把人坐了个扁。

程廷归家之后,程父难得的没有对他痛下打手,反倒是给了他一个方胜,让他交给邬瑾。

他没打开方胜,而是先差胖大海去查问邬瑾在何处,胖大海出去转了一大圈,回来告诉程廷,他在饼铺找到邬意,邬意说邬瑾让他娘关在家里了。

程廷听了,忽然问道:“饼铺生意如何?”

胖大海摇头:“没生意。”

“他娘的!”程廷用力一锤桌子,怒骂一声,廊下挂着的鸟也跟着骂了一句:“死蛤蟆。”

程廷爬到床上,把手伸向床缝里:“死蛤蟆,做的绝,等聆风回来,你等着瞧吧!”

他一边骂,一边摸索,从缝隙里掏出来两个大银子——这二十两银子,随时可以让他坐船去湖州,是他的老本。

将银子和方胜一起贴身放好,他看了看天色,见乌云罩顶,便拎了把伞,先去趟莫府。

莫府中,殷北也正打算去堡寨给莫聆风送信,程廷拦下他,让他等一等,若是邬瑾有信要给莫聆风,正好一起带去。

他让殷北将邬瑾常看的书取出来,直接抱在怀里,匆匆往十石街走,十石街上都知他身份,又和邬瑾是挚友,因此全都闭上了嘴,不敢多说。

程廷轻车熟路,大敲邬瑾家门,开门的是邬母,他看邬母神色憔悴,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干脆只叫了声“伯母”,说自己给邬瑾送书来。

迈过门槛,他一眼就看到了邬瑾。

邬瑾穿一身细布素白道袍,头上簪着一根木簪,端坐在廊下,正在看书。

他很干净,在重云和氤氲的水汽之下,干净的纤尘不染,甚至有了剔透之感。

他捧着书,却未看,只是出神,忽然听得门响,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程廷前来,心中一暖,起身相迎,笑道:“你怎么来了?”

“给你拿书来了,”程廷走过去,扬了扬手中的书,“要下雨了,屋里坐去吧,这一路我是又热又渴。”

他扭头对邬母道:“伯母,劳烦给我一盏茶。”

邬母答应一声,进厨房去烧火,邬瑾接过程廷手中的书,见那本《易经》也在其中,便叹道:“辛苦你。”

“见外。”程廷随着他迈步进屋,一靠近邬瑾,他就闻到了一股辛辣的药味。

“你娘打你了?”

“嗯。”

程廷在挨揍一事上经验丰富,一边拉开凳子坐下,一边毫无保留地向他传授自己的养伤秘籍,传授完后,他将方胜取出来,递给邬瑾:“我爹给你的。”

邬瑾接在手中,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是“否卦”二字。

他心头一跳,连忙去取那本《易经》,翻到第十二卦否卦细看。

此卦异卦相叠,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此乃天地不交,万物不通之象,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何解——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这一卦,足以让邬瑾处变不惊,从容镇定。

第188章 写信

邬瑾握着这本薄薄的书,感受到了书中三代人的力量,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捧着书,在床边坐下,空荡荡的心确实是在骤然之间满了起来。

他心里装着他的“道”,装着温柔的人和物,外面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刮去他的坦荡和磊落,他能挺过去。

邬母送了茶进来,双目四顾,见二人似是看书,便退了出去。

程廷看着邬母,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好似邬母的目光成了鞭子和绳索,要牢牢在邬瑾禁锢在一条路上,绝不许他行差踏错半步。

可怜。

邬父、邬母的期望,整个邬家的责任,恐怕从邬瑾懂事起,就已经担在肩上,爹娘花在他身上的每一个铜板,都在无声索要回报。

而邬瑾为人子,不能反抗,只能接受。

他伸手一扯衣襟,有些喘不过气来,端起茶喝了一口,从腰间取下西川纸扇,“啪”一声打开,用力扇了两下:“热。”

邬瑾起身撑开窗,看一眼天色:“要下大雨了,是闷热。”

程廷连扇了几下,从怀里取出两锭大银子来,放到桌上:“你家的饼铺,恐怕要关门了。”

邬瑾默默看了银子一眼:“你收着吧,家中还有银子,我也会去莫府管事。”

程廷诧异地看他:“可是外面......还有你阿娘,会让你去吗?”

邬瑾笑道:“闲言碎语,当它是耳畔清风,我阿娘那里,我自去说。”

程廷心下佩服他,忽然想起昨日王知州所说的事,连忙道:“考票的事,我回去再和我爹说,让他想办法。”

邬瑾摆手:“程知府公务繁忙,不必为我烦恼,此事我有了章程。”

“什么办法?”

“王知州不是说他在一日,就不会给我用印?”邬瑾笑道,“换一个知州,考票自然就能盖上州印了。”

程廷瞠目结舌,伸手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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