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9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皇帝此举,令天下人颂赞,皇帝因此迁升邬瑾为都官郎中,为翰林院草诏。

京都中的宗室,则恨不能将邬瑾千刀万剐,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试图抓住他的错处,把他拉下马来。

六月十一,邬瑾前往码头,从船上买了一篮子桃,那条船在当天夜里离开码头,将一封信带回济州码头。

殷北从石远手中接过信,带上小报、邸报,快马加鞭赶往堡寨,过了吊桥,到达堡寨时,正是辰时,堡寨士兵在大校场演练。

大军列成五路,各有步军营、马军营,又从中挑出精兵两路,列做三阵,假做金虏,有序列在两侧。

人马严阵以待,盔甲、兜鍪、刀锋、长枪,闪烁出滚烫灼热的光,照在五万张肃然的面孔上。

大滴汗珠从兜鍪边抖落,却无人抬手擦拭。

种家庆于高台之上观战,见双方列阵俨然,挥动手中战旗,两名战鼓手随之敲响两面牛皮大鼓。

“咚——咚——”

莫聆风做金虏打扮,立于阵前,鼓声余音未落,她已经率领身后士兵飞驰而上,顷刻之间将前方防守冲出一个缺口。

小窦见状,立刻翻动旗帜,与游牧卿一左一右,引领大家分做两个方阵,布成一个两侧包抄的大阵。

方才还在冲锋陷阵的“金虏”,在一瞬间被夹击了。

莫聆风丝毫不慌,其声铿锵有力:“放箭!”

“放!”

弓弦拉开之声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没有箭头的木杆如雨一般射向两侧,硬生生将包抄逼开一条通天大道。

种家庆站在高台上,紧紧盯着“金虏”动作,再看将士如何应对,将不足之处一一记在心中。

他抬手试汗,看莫聆风率领步兵欺身至骑兵身前,竟以三人一组,分隔、围猎三名骑兵,两人阻挡马上攻击,一人使用木制撩风刀,击向马腿。

撩风刀本是为了对付铁浮屠而制,铁浮屠有了应对之法后,撩风刀被弃用,没想到被莫聆风想起来,直接用在了普通骑兵身上。

种家庆激动的面红耳赤,眼看金虏所向披靡,亲自拎起锣锤,鸣金收兵。

大军停止演练,井然有序集结,种家庆大声道:“胜者——右方!”

莫聆风身后士兵爆发出巨大的欢呼,浪潮般掀动堡寨。

而游牧卿垂头丧气,本来就不高的个子越发矮了半截,感觉没脸见人。

按他本来的作战之法,以人多围攻,压也压死对手了,怎料莫聆风变化如此之快,甚至以步兵去攻骑兵。

种家庆吩咐大军先行休息,待明日再讲武,自己走下高台,和莫聆风边走边说。

“撩风刀这般用很好,”他不吝啬称赞,“只是真正上战场时,以步军围攻骑兵,还是过于危险。”

莫聆风取下兜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战甲下的衣裳已经湿透,一片片贴在背上。

她从殷南手中接过水囊,一口气喝了大半,随后将水囊举到头顶,将剩余的水浇到脑袋上,把水囊丢给殷南,她抹了把脸:“这种作战阵法可以再完善。”

种家庆点头:“我来想想,你先休息吧。”

莫聆风热的大喘气,沉甸甸地往回走,还未进门,就见殷北与泽尔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好似两尊不对付的门神。

“姑娘。”

“莫将军。”

莫聆风抬腿进门:“东西放下,回去吧。”

殷北应声,轻手轻脚进去放了东西,又退了出去,泽尔提着一桶热水跟着莫聆风,不知怎么,得意洋洋,仿佛自己是两条狗里,享受优待的那一条。

殷南接过热水,倒进隔间放满凉水的浴桶里,莫聆风放下兜鍪,从桌上取了埙,抛给泽尔:“出去吹。”

泽尔拿了埙,知道她是要沐浴更衣,毫无怨言地退了出去,站在屋檐底下去吹。

殷南提着空桶,也退了出去:“姑娘,水好了。”

“嗯。”莫聆风打开殷北送来的东西,找出邬瑾的信,随手撕去封函,一只手抖开信纸,一只手去解身上战甲,走到隔间,将沉重的铠甲脱下,站在浴桶旁看信。

“聆风,来京都数日,便深陷风波,小报上言语纷纷,恐误你谋略,特为你解这千头万绪。

潭州千倾庄田一事,于旁人看来,是我刚直过头,令皇帝、皇亲颜面扫地。

殊不知,济阳郡王与皇帝有抵足而眠之情,若非皇帝亦有心放还田庄,我便是碎首以谏,也无足轻重。

我观国朝,国库空虚,宗室已成蝗祸,济阳郡王每年禄米一万石,他的儿子每年禄米一千石,去年国朝收粮米两千一百六十万石,整个宗室便嚼掉了六百八十万石。

宗室不仅要吃,还要庄田,以便花用,济阳郡王名录之下,便有两万倾良田,犹嫌不足。

皇帝所为,无非是先‘治蝗’,而后‘充盈国库’,最后‘安内攘外’。

莫家积年累月,所聚十州之财,既是充盈国库的一部分,也是安内的一部分。”

看到这里,莫聆风心中无端涌起一股燥热,将信纸放在澡豆盒子上,脱去衣裳,抬腿跨进浴桶,将自己沉入微凉的水中。

所谓帝王术,便是对莫家赶尽杀绝。

第248章 严峻

屋外响起不连贯的埙声,是泽尔在奋力吹埙。

“呜呜——噗——”

声音断断续续,比起莫聆风刚吹埙时,更为刺耳——莫聆风气息不足,吹几声便要歇息,泽尔却是气息十足,可以没完没了,吹个不休。

埙声中,夹杂着几声士兵的臭骂,等泽尔出这屋子,立刻就会迎来一顿胖揍。

莫聆风浸在水里,将燥热压退,伸长手臂,从澡豆盒上拿起信,继续往下看。

信上的邬瑾,正在以超乎常人的目光,勘破朝局,并且冷静地剖析其中要害。

“太子与魏藩之争,宗亲、朝臣两头乱靠,只顾阳奉阴违,争权夺利,上行下效,各州也是乱象层出不穷,致使皇帝坐于御塌之上,政令难通,纵有心,也无力。

自然,皇帝这番用心,朝堂之中,也有机敏者看破。

只是伴君如伴虎,皇帝与宗亲是血脉相连,今日皇帝要整治,来日却可能反复,不如装作看不清楚。

皇帝缺一个人——这个人要为国为民、不畏生死、刚正不阿,要不为他人左右,甚至要无怨无悔,他日甘愿引颈受戮。

因为将来新君上任,便是走狗烹,良弓藏之时,新君必须杀这人,以抚慰不满已久的宗亲之心,重修与宗亲的关系。

皇帝用我之意,悉数在此。

聆风,我已入棋局,你可落子。”

写到此处,他笔锋忽的一转:“今日下值,从小贩手中买得两支芰荷,插入赏瓶中,立在案头,花影、清风、笔墨皆落于纸上,我才有片刻心安,否则夏日波澜不止,真叫人疲惫。

元章三十年六月初十,邬瑾。”

莫聆风捏着信纸,眼前浮现邬瑾坐在案前写信的模样。

窗外蝉鸣声声,晚风拂过案前荷花,落在邬瑾握笔的手上,他的眼神是她熟悉至极的温润,完美无瑕、平静无波。

而他身形也一定笔直,如同山岳,不惧刀斧加身,甘愿入局为棋子,为百姓做微末之事,为她遮风挡雨。

她将信一字不落的再看一次,随后将信浸入水中,看着上面字迹散开,糊成一团,再也看不清楚上面写过什么,才捞起来,在手里一攥,丢到地上。

泽尔吹埙的声音小了,低低的“突”了两声,就“突”不动了,嘀咕了几句羌语。

殷南让他说人话,他便改口说了一句“太热,想喝水”。

而殷南十分冷酷的回答“忍着”。

泽尔显然忍不住,很快响起了开门之声,门还未关上,就有埋伏在一侧的士兵扑住泽尔,和他扭打在一起。

片刻后,屋外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殷南无聊踢石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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