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0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她走,泽尔也走,走的小心翼翼,不敢踩她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仿佛黑影中藏了荆棘,会刺伤他的脚。

走出二堂,走向长岁居,莫聆风一脚踩上掉落在地的一朵凌霄花,忽然问泽尔:“你们羌人,认为人死后会去哪里?”

“哪里也不会去,”泽尔看她好似微微颤抖了一下,“释比说山到老时会垮塌,水到老时会枯竭,点水麻雀叽叽喳喳,相继而死,人到老时也和山、水一样,散落在天地间,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莫聆风一笑:“无情。”

但这种无情,比起投胎转世,更能抚慰人心。

她转而问道:“释比是谁?”

“是连接生死,直通神灵之人,”泽尔讥讽她,“你在害怕死?你不是说自己是神?神是不会怕死的。”

莫聆风扭头看了一眼泽尔:“我不是怕死,是我死了,哥哥怎么办呢?”

她耷拉着脑袋往前走,泽尔忽然发现她强大的魂魄里探出来一个小姑娘可怜可爱的影子。

“你很爱你的哥哥,就像我爱阿父一样。”

莫聆风摇头:“不,就像你爱你们的释比一样。”

泽尔愣了一下,正想说莫千澜远远不能和释比相提并论,莫聆风已经一个箭步跨进了长岁居中,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长岁居院门随之关闭,整个莫府也伴随着这一声响动,蓦然陷入寂静。

半个时辰后,莫聆风亲卫与殷北在角门汇合,一同前往裕花街燕馆饮酒玩乐,殷北一面照看娘子军,一面留神谭旋动静。

谭旋今日在燕馆宴客,不到子时不会归家。

子时将近时,谭旋从阁子里出来,凭栏看了看楼下的台子。

妓子正在上面翩翩起舞,裙摆在他的注视下旋转、展开,如花朵般绽放。

毫无涵养的客人哄笑不断,醉汉跌跌撞撞,大肆攀比,竟还有女子前来,一面嬉笑,一面大声让跑堂上酒。

必定是莫聆风回城所带的娘子军。

他紧抿嘴唇,额间皱出“川”字纹,正要扭头去官房时,忽然见一位娘子军因与同伴拉拉扯扯,腰间有东西坠下,明亮的烛火之下,似乎是块令牌。

第250章 落子

谭旋的心跟着掉落之物“砰”一声落了地。

他两手紧紧扣住栏杆,上半身往前探,目光往下伸,死死盯住还未被主人察觉的失物。

随从看他上半身险伶伶挂在外面,连忙两手攥住他的袖子:“老爷小心,下面有什么?小的去取。”

“没什么。”谭旋缩回身体,撩起衣摆下楼,一步踏出三个台阶,险些一咕噜滚下去。

他慌张稳住身体,定了定神,大步下楼,伸手推开两个碍事的妓子,盯住了掉落在地的牌子。

周围人来人往,娘子军们结伴坐在左侧廊下,几桌都是她们的身影,无人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两手紧张的有些哆嗦,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靠过去,左右张望两眼,见没有人看过来,便一脚踩在了牌子上。

他蹲身下去,假意擦拭鞋面,借着大袖掩盖,迅速将牌子抓入手中,起来后又掩饰着攥起拳头,送到嘴边咳嗽几声。

坚硬的木牌落入袖袋,他若无其事上楼去官房,再回到阁子里,和客人寒暄片刻,一同散去。

从燕馆门口钻进轿子,他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娘子军。

娘子军浑然不知自己掉落了东西,还在划拳饮酒,只有一个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

谭旋对莫府出来的人、物格外敏锐,一眼就认出此人曾在端午节时,奉节度使衙门副使之命,前去知州衙门送一把葵榴画扇。

他立刻转过头来,匆匆钻进轿子,放下轿帘,低声道:“快走。”

轿夫抬起轿子,晃悠着往知州府衙而走。

谭旋一只手取出木牌,另一只手将轿窗帘子掀开,借着月光看向这一块木牌。

木牌不到巴掌大,和他在京都见过的禁军令牌相似,一面刻着“莫”字,雕有凤凰展翅,似乎是莫聆风赐给亲卫的令牌。

谭旋略有几分失望,将木牌翻了过来,扫了一眼,随后瞪大双眼,惊愕失色。

“定远军”三个字,猛地刺入他眼中。

宽州只有镇戎军,哪里来的定远军?

他眉头紧锁,思索定远军从何而来,两手紧紧捏着木牌,捏出了满手大汗。

“抚远!”

他想起莫家多年之前的军号。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他才回过神来,迅速将木牌放回袖袋。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想到自己多次进入堡寨时,所感受到的种种端倪。

士兵对莫聆风远超一个娘子军指挥使的敬意,种家庆亲兵对莫聆风绝口不提的态度,雪灾时,堡寨中士兵穿用之物,很显然与朝廷发下来的军饷粮草不同。

看到这块木牌,这一切疑惑就都解释的通了。

莫家在堡寨中的力量,远远不止一队娘子军,反而是掌控了绝大部分的军权。

莫家意图谋反!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大军的权利更迭,能做到如此无声无息,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之事,必定已经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以无数种办法,蚕食堡寨。

整个宽州官场,也许都是同谋!

秦方是不是因为发现此事而亡?看破秘密的他,是不是同样性命难保?

谭旋整个后背都是冷汗,轿夫压下轿杆时,他才回过神来,佝偻着背钻出轿子,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随从一把扶住他:“老爷,您中酒了?厨房里备着醒酒汤。”

谭旋摆手,大步流星往内衙书房而去,木牌沉甸甸的,似乎是要将他坠到地狱中去。

一进书房,他立刻紧闭门窗,点起案上烛火,将木牌放在桌上,伸手磨墨,又铺开纸,提笔写上一封奏书。

他来不及斟酌用字,直述莫聆风自立军号,堡寨恐已吞并大半一事,待墨迹干后,连同木牌一起封入羊皮封中。

将羊皮封藏入怀中,他打开书房门,吩咐下人立刻备马,他要亲自去递铺走一趟。

要快。

一旦莫聆风发现有令牌丢失,任何前往递铺的人都会引起她的怀疑。

夜色下,一匹快马奔向递铺,动用急递,将羊皮封送入京都。

一切都没逃脱殷北双眼,他在确认东西进入递铺后,立刻回到莫府,奔向长岁居,对惊醒的殷南道:“快告诉姑娘,事成。”

殷南钻进屋中,片刻后出来,面无表情道:“姑娘说知道了。”

翌日傍晚,莫聆风带着亲兵,回到堡寨,不出一个时辰,一名哨兵带着紧急军情从堡寨中出来,打马狂奔,前往递铺,要以六百里加急将军情递送入京。

六月二十七日,京都陷入一片炎热,丝毫没有入秋之意。

邬瑾连日于翰林苑儤直,临近午时,越发热意难当,内侍大汗淋漓进来时,见他一身绯色圆领大袖袍穿的整整齐齐,正在倚案翻书,屋中闷热,却不见他有燥热之意。

那内侍走近了,才见邬瑾两鬓已经湿透,拱手道:“邬学士,张供奉求见。”

邬瑾放下书,起身亲自迎到苑外,托住意欲行礼的张供奉,笑道:“日头这般大,中贵人怎么此时来了?可是陛下有旨?”

张供奉晒的满面油光,热的领口松动,衣袖卷起,笑着点头:“正是,若非陛下有旨请您前去议事,我也不晒这一趟,太热了。”

他打量一眼邬瑾,见邬瑾衣冠不乱,面目洁净,望之舒心,不由暗道济阳郡王不地道,自己家嫁女儿不成,还不许别人家嫁?

他伸手抹了把脸:“咱们这就去吧,陛下在文政殿呢。”

邬瑾点头应声,并不多问皇帝召见所为何事,反倒是张供奉念着旧情,多说了几句:“是三司二使与户部尚书都在,争论不休,陛下便问了一句今日是谁宿值翰林苑,听说是您,陛下便说请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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