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31)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看着眼前的碎纸、残渣、灰烬,手足无措,忽然将那一堆废纸搂在怀里,抱紧双臂,深深弯腰,衣裳上印出一条坚硬而又颤抖的脊梁骨。

像是无数刀剑插入他的身体,让他无从逃脱,无声的歇斯底里,压抑在心底的呐喊,都令人心颤。

他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表情,单是俯身抱着再也无法恢复的《易经》。

这一个不欺暗室的君子,悲愤到了失声、失态的地步。

魏王看的心惊,再弯腰看一眼碎纸上的字迹,并非一种,而且每一种都是大家手笔,恐怕是本价值连城的孤本。

不仅是孤本,还有可能是恩师所赠。

他看一眼济阳郡王,低声请知府收拾残局,一应损坏之物,都由郡王双倍赔偿。

知府除了赔笑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眼前发黑,不知道要怎么收拾。

一个翰林学士,天子私人,朝廷内相,一个皇帝同胞,手足情深,当朝郡王,他算是哪根葱?

魏王说过之后,催促着济阳郡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扭头看了一眼邬瑾。

邬瑾也抬头看他,目光缓慢而冷漠,魏王心里一凉,然而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先带着济阳郡王离开。

二人同上马车,不回王府,而是去了酒楼,等酒保铺上茶点,便摒退左右,只留下心腹随从在屋子里伺候。

济阳郡王脱去鹤氅,丢给随从,斟满一盏酒,仰头倒进嘴里,将空酒盏顿在桌上:“狗东西!”

魏王伸手,给他斟上一盏:“您就不怕他明天在朝堂上告您一状?”

济阳郡王“滋”的再喝一盏,冷笑道:“我怕他?”

他夹一筷子猪头肉吃:“陛下不会为了外人伤了兄弟情分,顶多骂我两句,再罚我几个月禄米。”

放下筷子,他拎着酒壶晃了晃,对着壶“咕咚”几口,放下酒壶,一擦嘴:“他敢告,我就敢再砸!”

他伸手一指熏肉:“今天这肉比上回熏的到功夫。”

魏王尝一口:“就怕他不告。”

他若有所思:“告了,只是一场口角纷争,不告,只怕是性命攸关,魏齐辱范雎,范雎投秦,十年后杀魏齐报仇雪耻,读书人是能隐忍,能谋划的。”

“十年?”阳郡王大口吃肉:“我是小人,等不得君子十年,赶在他动手之前除掉他。”

他紧接着眉头一皱:“你有没有找到他把柄?”

“没找,”魏王向后靠,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打了个哈欠,“莫须有之罪,何须把柄。”

他伸手揉捏山根:“陛下忌惮的,是莫家,众所周知,邬瑾与莫家同在宽州,做过莫府斋仆、管事,又曾谣传莫家有意招邬瑾为婿,只要让他和莫将军在京都有私,他就非死不可。”

济阳郡王连吃带喝,满嘴流油地摇头:“邬瑾避嫌,不登将军府的门,又怎么会有私。”

“若是莫将军有难呢?”

济阳郡王放下筷子,皱起眉头,仔细一想:“换做是我,我不会,你不会、太子也不会,我能想到的,再高风亮节的人,也不会,邬瑾还是穷苦人出生,家中父母兄弟都在,他如果站在莫将军那一边,就是自毁前程,甚至家人都会受此连累,他不会做。”

魏王摇头:“邬瑾会,过刚易折,这样的人,其实最好对付。”

他手指和着外面传来的歌声轻轻敲动,心中已经有一箭双雕之计,既能剪除陛下心腹大患,又能除去邬瑾。

“怪丑的那个——王运生的儿子还在京都?”

“在,”济阳郡王重新拿起筷子,“干什么都不行,不如他爹。”

“他有他的用处,”魏王想了想,“别让他走了。”

“走不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随从上前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魏王的内侍,那内侍走进来,关上门,走到魏王身边,俯身道:“莫将军确实宴请了翰林院侍讲祁畅。”

第289章 不速之客

济阳郡王吃完最后那块猪头肉:“谁?”

魏王道:“莫家家仆,脱了奴籍后考上的,看来确实主仆情深。”

他起身给济阳郡王斟酒:“王叔,我不便在此久留,先告辞了,到时候还需您多多助力。”

济阳郡王端起酒盏,送到嘴边,一仰头,酒入肠中:“放心,只要能把姓邬的拉下马,我任凭你差遣!”

魏王摆手:“差遣二字,侄儿不敢。”

他笑着出门,让酒保再送两碟熏猪头肉给济阳郡王,走出酒楼,坐上马车回府,半道上,撩开车帘看一眼月色。

云开雾散,风住雨停,半轮圆月,大放光明,明日必定无雨。

他吩咐心腹内侍:“盯住祁畅,明天夜里,去见见他。”

那内侍走在马车外,低声答道:“是。”

此时的祁畅,已经沐浴更衣,打了个硕大无朋的喷嚏,又有些头晕眼花,手脚绵软,料定是伤风之症,让仆人熬一碗浓浓的姜汤送来。

他端着姜汤一口气灌下去,一股辛辣之味从腹中涌上脑袋,放下碗擦了擦嘴,鼻子里一热,两管鼻血笔直落下。

鼻血红通通滴落在衣襟上,他立刻慌了神,以为自己不止伤寒,身体另藏暗疾,因一寒一热激发了出来,骇的面无人色,一边拿帕子止血,一边让仆人速速去请大夫。

亥时更声已过,药铺也都关门,仆人敲开最近的一家药铺,带回来一位老大夫。

老大夫身形清瘦,头发花白,把脉时一手探脉,一手拈须,沉吟不语,医术不知如何,态度总之是很好。

把脉过后,老大夫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脉象虚浮,阴阳失调”之类的话,又斟酌再三,写下一张药方,让人感觉十分对的起诊金。

最后老大夫带上昂贵诊金扬长而去,祁畅不敢大意,立刻让仆人去抓药,回来煎上。

药需文火慢煎,祁畅等不得,拿帕子擦干净鼻血,头重脚轻地先睡下了。

睡下时,他预备着半夜起来喝药,又想明日伤寒必定加重,嘱咐仆人若是自己起不来床,便去翰林院告假,又想着会有人前来探病,交代仆人一早就去买花和点心。

万事俱备,只欠伤风。

他蒙头就睡,结果睡的太沉,仆人喊他喝药都没叫醒,一觉睡到翌日四更,醒来时已是病去无踪,身轻如燕,一丝伤风的痕迹也无。

药都没来得及喝,病便好了。

他趿拉着鞋去官房,一边撒尿一边暗骂自己是贱命,洗漱过后,便收拾好去翰林院上值。

一日过后,他疲惫归家,对着三个碗碟吃饭,夹了块大炖肉,怕有人抢似的,整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他边吃边想济阳郡王大闹邬瑾家一事。

邬瑾今日未曾告假,在翰林院中神色自若,旁人议论他被济阳郡王吓破了胆,他也无动于衷,只准备经筵。

听说济阳郡王被皇帝斥责,又罚了半年禄米,却没罚他登门赔礼道歉。

邬瑾当真怕了?

他从未见过邬瑾怕,可邬瑾不做任何反击,又是为了什么?

他咽下口中炖肉,感觉自己从邬瑾的不同寻常中嗅到了阴谋气味——弥漫在国朝上方的阴谋,参与其中的人不言而喻,只待契机,阴谋之外的敏感者,会发现山雨欲来风满楼。

从此刻起,他要谨言慎行,绝不能让自己卷入其中。

心事重重吃过晚饭,他在书房中练字,戌时更声响起时,仆人忽然进来,报道:“爷,来了贵客请见。”

“贵客?”祁畅连忙站起来,猜是莫聆风,“快去烧水沏茶,送到客房去。”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衣冠往外走。

院门开着,门外站着两条人影,面目被夜色笼罩成青色,他疾步上前,刚要拱手行礼,忽然发现眼前之人并非莫聆风。

一位华服男子,身后跟着一位内侍。

他瞠目结舌,再三确认,随即回过神来,先拱手深深一揖,声音中仍是疑惑:“魏、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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