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4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瑾神情不变,并没有被揭穿的惊恐,也没有被污蔑的怒火,单是一笑:“王运生当时是知州,敕使到达宽州,却未先遣人告知知州迎接,说明是密旨,王运生明知是密旨,为何还要听我诱骗,赶往堡寨?”

他微微一笑:“是担心贪污军饷一事被察觉,还是心虚别的事,赶去处理?”

不等傅严发话,他紧接着道:“可元章二十八年,御史台参与王运生一案时,给出的卷宗却是王运生未曾贪污军饷,受贿不足三十万贯啊。”

“你!”

“究竟王运生为何赶去堡寨?若傅中丞能解我疑惑,我也会解傅中丞疑惑,我敢说实话,您敢吗?”

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令傅严颜面荡然无存。

王运生一案,只要细细一想,便知背后勾连无数,有人出钱出力,保住了王运生和王家。

若是坐实邬瑾替莫家通风报信,邬瑾就有本事坐实王运生一案查而不实。

不光是这一件,御史台不管问邬瑾什么,他都会把御史台——以及魏王,拉下水去。

傅严再次起身,走到监察身边,让监察停笔,将写了一半的纸拿起来,投入到火盆中去,面无表情坐了回来。

他为官数载,知道进退,既然此时对付不了邬瑾,就先行放弃。

转而看向祁畅,他向后靠,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气,不抱期望地道:“祁侍讲,你在莫府做奴仆多年,有没有察觉出莫府的不寻常之处?”

祁畅忽然被叫,吓得一抖,抬头时就见那佛像正冷冰冰盯着自己,炭盆和油灯都爆发出“毕剥”之声,他无端端心头一跳,突兀起身,跪倒在地:“中丞救命!”

傅严一点点坐正身体,诧异地看向祁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人——原来分晓并不在邬瑾身上,而在这个不起眼、灰扑扑、畏畏缩缩的小小侍讲身上!

“谁要害你?”

“我、我身受天恩,不敢知而不言,有愧于陛下......只怕……中丞救我!”

傅严扭头看一眼监察,见他踟蹰着不知该写不该写,便重重咳嗽一声,监察反应过来,连忙重新铺纸。

“说,我保你性命。”

第300章 小人

炭盆中炭火毕剥声不断,卯时的狱中精舍,寒潮从地底往上钻,往外蔓,冻出棱棱冰骨。

破晓晨光,无法进入这鼠窟蛇窝,佛祖高高在上,反使得人间冰冷。

祁畅顺着傅严示意,从地上爬起来,坐回椅子里,又冷又怕,哆嗦不断,磕巴着道:“莫家……莫家有地、地牢。”

最难的就是第一句话,一旦说出来,剩下的话,就能轻易出口。

“我刚进莫府时,莫将军出疹子,我因手脚粗苯,做错了事,被带进地牢中受罚,见到里面蓄有戎器和盔甲。”

傅严问:“各有多少?”

祁畅想了想:“我当时年幼,又要受罚,未曾细看,现在想来,大约有长刀上百,盔甲千余。”

傅严脸色一沉,手掌猛地拍在桌上,“砰”一声重响,监察手抖,将一滴墨滴在了纸上。

“前言不搭后语,说谎!”傅严厉声道,“地牢既然是蓄戎器盔甲之处,必定层层把手,不许人擅入,你一个小小奴仆,犯下些许错事,怎么会押你去如此机密之处!你受何人指示,在此构陷国之重臣?”

“下官不敢!”祁畅语气战战兢兢,神情却逐渐平静,“傅中丞明鉴,下官确实说了一点谎。”

他低头看手:“下官并非犯下小错,而是大过,当时莫府管事带我入地牢,本是打算将我埋在地牢中。”

傅严脸上厉色稍缓:“什么大过?”

“窥视莫将军居所。”

“为何饶你一命?”

祁畅摇头:“下官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生死,向来都只在旁人一念之间,他们要他死,他无力反抗,他们要他活,他就活了,也从不多想。

也许赵世恒留他一命,不过是要看看人性本恶,还是本善。

傅严并未追根究底,再次问道:“和谈前后,你在莫府可曾见到异样?”

“和谈前,我曾见莫府有异族人出入,其中两人留宿过一晚,我洒扫时,捡到一枚金环。”

他自袖中掏出一方半旧帕子,一角角打开,帕子正中是一枚蒙了灰尘,不再熠熠生辉的金指环。

左侧领侍御史走上前来,接过指环细看,见上面刻着一环纹样,一头熊、一簇火、一座山、日月星辰。

“中丞,是金虏之物无疑。”

金虏爱金,男子也戴金指环,上面所刻纹样,皆是金虏图腾。

他转身将指环交给傅严,傅严案上有灯火,纹样越发一览无遗,他忽然“咦”了一声,随后不敢置信地指给傅严看:“是璟贼的指环!”

傅严蹭地站了起来,就着他的手,俯身细看:“当真?”

“这里,”领侍御史指向指环上所刻的山,“里面有个玉字,璟贼正是自比玉山!”

金虏璟王为将自己并列于图腾之上,曾传出诸如天赐、神梦等消息,宣称自己为玉山化身。

傅严细细看过,目光炯炯看向祁畅:“此乃金虏璟贼金宝,当真是你在莫府拾得?”

只要祁畅点一点头,一切就可尘埃落定。

祁畅在答话之前,不知为何,先看向邬瑾。

邬瑾坐在圈椅中,姿态自然,察觉到祁畅目光,侧过头来,缓缓道:“恭喜祁侍讲,自此以后,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成了洞若观火的铁证,让祁畅如泰山压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傅严立刻出声,斥责邬瑾:“邬学士,你嘴脸无赖,阴阳怪气,干扰御史台问询,意欲何为?”

“不何为,”邬瑾态度恭谨,嘴角带笑,“你们皆大欢喜,我实话实说。”

傅严被他笑的耳热眼跳,一股气全淤积在胸间,叫道:“朝廷失察,养虎为患,边关又失镇关之将,何喜之有!”

邬瑾闭目道:“是,下官失言。”

他和那尊沉默的佛像一样,不再言语,不再动容。

冷汗自祁畅掌心冒出,哪怕谋划了如此之久,在面对邬瑾时,他依旧心虚。

但他的心虚很快消散——想要直上云霄,就得先入地狱,官场上从来没有坦途正道。

哪怕学识才干如邬瑾,此时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静待事态发展。

做小人,不是他的错,是时势如此。

他不再看邬瑾,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去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金指环是下官在莫府拾得。”

监察将他的供词写完,傅严一个字一个字看分明,金指环成为物证,放入羊皮封,傅严将供词也塞进去,交给领侍御史,送往宫中。

狱中黯然无光,火光通明,令人难以察觉时间流逝,领侍御史携带羊皮封出御史台时,才惊觉天光已经大亮。

青天白日下,拙劣的阴谋诡计快马加鞭,投入金碧辉煌的宫中。

皇帝震怒之下,令御史台对祁畅供词、证物严加查核,不可狡污有功之臣,又赏赐莫聆风,以示君心。

消息在京中悄然传递,朝野一片哗然,众人皆言天心偏向莫将军。

然而在天心如此明朗的情形下,翌日早朝,凡是与济阳郡王亲厚之人,争相上奏,弹劾莫聆风,直斥她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又指出早年皇帝册封莫聆风为郡主时,莫千澜拒不受封,就是谋划已久,要染指军务,动摇国本,请求皇帝立刻在御史台勘鞫莫聆风。

皇帝呵斥了上奏之人,匆匆退朝,但这些人不依不饶,追至文政殿,要碎首以谏。

皇帝万般无奈,下敕令圈将军府,制狱御史台,令御史台对莫聆风恩礼相加,不可苛待,如若查实祁畅狡污,严惩不贷。

将军府中,自重阳过后,一直安静。

酉时初刻,莫聆风在书房中,面窗而坐,展开话本,盖在脸上,双手十指交叉于腹部,两条腿伸直在前方,脚踝相叠,姿态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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