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79)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程家人全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若是还不行呢?

是不是要用别的办法?

然而李一贴的话打碎了他们所有期望:“若是不成,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程夫人恍惚地看了一眼程家大哥,抖如筛糠,程家大哥慌忙扶住她:“阿娘!”

李一贴摆手:“都出去,留一个胆大的在这里守着。”

程家大哥连忙点头,和老二搀扶着程夫人出去,随后程家二姐从角落里走出来,垂着眼睛,怯生生道:“我在这里守着。”

李一贴望着这柔弱小女子瞠目结舌,不知她胆大在哪里,但也没功夫挑人,只嘱咐她关上门,在火盆里丢入一枚桐子大的雄黄,让唐百贴和二姐也仔细熏过,走到隔间去。

“在这里添火,”李一贴交代二姐,“让药水一直沸腾,快烧干了就添水。”

二姐点头,乖巧坐下,一边往里添炭,一边看着李一贴在程廷胸前倒上酒,擦洗刀子,切去一块发白皮肉。

她没有吓坏,一边垂泪一边添一瓢水到锅里。

雨声阻隔了震耳欲聋的心跳,程家人站在游廊上,稍一靠近屋檐,鞋面便被雨水打湿,却都忘记了冷。

四刻过后,门终于打开,浓郁药气氤氲在雨水中,潮气也迅速濡湿屋内。

唐百贴站在门槛处喊了一声,雨太大,等在外面的人一个字都没听清楚,程家大哥拔腿过去,不过三步,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下人搀扶他之际,二哥赶紧扶着程夫人过去。

程夫人声音颤抖:“怎么样?”

唐百贴道:“退烧了,熬点米油来,拿帕子沾在他嘴上。”

程夫人如释重负,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扭头叫人去熬米油,抬脚刚要进去,就被唐百贴制止:“你们身上没有熏过药,暂时不要进去。”

李一贴擦手出来:“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大哥爬起来,跑到李一贴跟前:“李大夫请去花厅休息。”

李一贴摆手:“我要去莫府,我徒弟留这儿。”

“是,”大哥送他从游廊向外走,“我送您。”

厨房里熬了米油送来,二姐接进去,不到片刻就走到门口,说程廷睁了眼睛,问惠然好不好,还饿。

程夫人得了这话,喜的站不住脚,让二姐转告程廷,就说惠然那里有大夫、稳婆在,不要担心,又问唐百贴能不能给他喝点糖水,得到首肯后,立刻去冲糖水。

不一会儿,二姐就说程廷喝了些糖水,能喊痛了。

程夫人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恨不能冲进去,抱着爱子好好摩挲爱抚一番。

臭三儿,可要把她这个做娘的吓坏了。

程家人也都跟着欣喜起来,认为既然能喝的下糖水,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程夫人让人去许惠然那边看着,又让厨房里接着熬米油,两只眼睛盯着滴漏,只恨时间过的太慢。

然而就在此时,二姐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声惊呼:“唐大夫快来!好像……好像又热起来了!”

程夫人脸色一变,脑子里还未松下去的那根弦猛地紧绷,再管不得什么衣裳没熏,发疯似的奔到隔间,一看到程廷,身体不由自主瘫软下去。

“阿娘,好痛啊……”程廷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程夫人手足无措,极力地想要抱住爱子,又无从下手——程廷胸前有血水,她怕弄痛了他。

他还这么年轻,就受这么大的罪,就要先走一步,她怎么受得了,要是能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现在就换。

她哭的说不出话,紧紧揪住唐百贴的衣袖:“救他,求求你……”

唐百贴心知剩下的只能靠程廷自己,任凭她将自己拽的东倒西歪。

窗外雨声潺潺,又冷又潮,如同众人湿哒哒的心,疲惫而又无能为力。

门前忽然传来程家大哥行礼的声音。

邬意低眉顺眼,搀扶邬瑾走上石阶,收起雨伞,扶邬瑾脱下木屐。

邬瑾穿件灰色直袖长衫,本来有伤,昨夜又不曾安睡,脸上现出疲惫之色,低声问:“如何了?”

大哥摇头,眼泪一涌而出:“李一贴说看他自己,可刚退烧,没半个时辰,又烧起来了。”

邬瑾大惊失色,迈入门内,无暇他顾,大步走到程廷身边,用力攥住他的手:“程廷,有个好消息,你当爹了。”

程廷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艰难转动,看一眼邬瑾。

邬瑾坐到床边绣墩上:“母女平安,是大眼睛,你不撑着这口气,她以后被湖州豆丁那样的人家欺负怎能办?”

程廷眼睛里放出光亮。

程夫人松开唐百贴,一骨碌爬起来,紧张地看着程廷:“三儿,听到没有,你当爹了!熬过去就好了,娘守着你!”

程廷看着邬瑾:“我信……你……”

他只信邬瑾,邬瑾绝不会骗他。

他再看向程夫人:“摆……摆八十桌……”

程夫人满脸涕泪:“好,八十桌。”

第349章 劫后余生

程廷得了邬瑾一句话,宛如得了圣旨,求生之欲格外强烈,牛头马面来了也要让他一巴掌扇走的地步。

他不知道邬瑾在骗他。

许惠然半夜动的胎气,到如今天光大亮,大雨滂沱,她还没有生出来。

一阵一阵的剧痛让她气息奄奄,赤裸着下半身,规训出来的羞耻荡然无存,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她感觉身体一再被撕裂。

程家大姐拿勺子给她喂参汤,她喝一碗,在剧痛之下吐出来半碗,然而大姐押着她喝,不仅要喝,还要吃。

胎位经过连云山的手,已经正了,可就是生不下来。

外面寒冷潮湿,屋内憋闷潮热,炭盆里的炭火烘的老高,血腥气和汗酸气沾在每一样物件上,许惠然恍恍惚惚的问:“大姐,他怎么不来看看我?”

她知道程廷这个人,如果只是骨折,让人抬着他也会来的。

大姐拿勺子给她喂参鸡汤:“李一贴不许他移动,刚接好的骨头,怕移位,阿娘压着他呢。”

下人两头来来回回的跑,都没有好消息,但她强打精神,做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老三最爱小孩,我生了豹奴之后,他爱的不得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使劲。”

许惠然还想说什么,但是痛楚席卷而来,她哑着嗓子惨叫一声,又开始用力。

她攒足力气,眉眼狰狞扭曲,咬牙切齿地闭着嘴,随着稳婆的呼喊使劲。

元章三十年十月初九午时,许惠然受尽折磨,生下个儿子。

孩子满身通红,皱皱巴巴,小猴似的在稳婆手里细声细气地哭。

许惠然身心俱疲,满身汗酸气,头上包着帕子,肚子臃肿松弛,下半身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就着程家大姐的手,喝下一碗汤药,眼皮子沉重的直往下坠:“给我看看……”

大姐从稳婆手中接过这只细弱的小猴子,轻轻放在许惠然身侧,自己也泛着满身的汗味,然而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许惠然扭头看了一眼,小婴儿包在襁褓里,这回安静了,头发稀疏,没有眉毛,单着两个眼皮,眼睛是两条缝,皮肤薄而红,小小的鼻翼翕动,活的很好。

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奶娘来了吗?”大姐轻声问嬷嬷。

“来了。”

“把阿彘抱给奶娘,”她起身动了动酸麻的手脚,小步往外走,等出了门,才低声道,“你们跟着奶娘,把阿彘送到那边去,给老三看一眼……要是不好,就回来告诉我,我也去……”

她咽下哽咽声,打赏稳婆,酬谢连云山,再去花厅里写信,告知许家人喜讯——许惠然的母亲是个糊涂虫,还未脱险时,她担心许夫人帮倒忙,一直瞒着没说。

雨渐小,程廷屋中药气沉浮,程廷时醒时睡,熬的痛苦,一只手攥在邬瑾手里,不敢松开。

他怕那贼人卷土重来,邬瑾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好似一尊降魔的金刚手菩萨,有坚固不坏之菩提心,能以珍宝护卫正法,护持一切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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