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16)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下方几个士兵爬上投石车,想取下穿环,弓箭手数箭并发,将士兵射翻,投石车也被拽翻在地。

城楼上立刻欢呼起来,士兵收回穿环,再度甩出,连着钩翻几台投石车,种韬扯着嗓子破口大骂:“胆小老贼,拿个破车装腔作势,朝廷发的军饷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拿出点真本事来!”

他一边骂,一边往下泼油,掷下火把,点燃投石车,永镇军士兵见火起,匆忙带着云梯撤了回去。

这一次扰城,不到半个时辰便消停下来,入夜后,永镇军在亥时再一次扰城。

莫家军紧守莫聆风吩咐,连弩箭也不用,只用飞钩、穿环、热油、火箭等物驱赶。

唐百川再一次带上郑霖,登上巢车,钻入板屋,在板屋升高停稳后,透过瞭望孔查看城头情形。

他没有看出新鲜花样,反倒让城头上火光晃的眼花,不得不离开瞭望孔,抬手揉眼——

下一瞬,他耳边传来“刺啦”一声。

不等他放下手,声音已经变成“咚”的一声闷响,木板碎裂声紧随其后,再然后,便是“噗嗤”一声。

电光火石间,一根铁箭,钉入瞭望孔后方郑霖眉心,没入半截。

唐百川瞳孔猛地放大,冷汗倏地从皮毛透出,魂魄贴着天灵盖打了个转。

扰城的喧闹声骤然在他耳朵里消失,他耳中嗡嗡作响,看着一线鲜血从铁箭下方滑落,在郑霖脸上滑出一道分明的血迹。

在短暂的惊慌后,他迅速回神,将自己塞入郑霖后方,屈膝蹲身,双手撑住郑霖逐渐变凉的后背,护住自己。

他的人和心,一同悬在了高处。

“收车!”他发出的巨大吼叫被扰城的声音淹没。

夜色浓黑,铁箭亦是漆黑,板屋高且没有火光,下方士兵没有看到弩箭,但察觉到木杆晃动,似乎是上方板屋受到剧烈冲击,连忙收车。

在板屋稳住后,屋门打开,唐百川几乎是仓惶而出,郑霖的尸体没了支撑,“砰”一声砸在板壁上。

在一众惊呼声中,唐百川咬牙切齿看向城楼,恨不能将巢车做的再大一点,放一台弩车进去,射杀莫聆风。

可巢车支撑不住这么大的板屋。

他扭头看拖出来的尸体,再看取下来的铁箭,暗暗懊恼。

他看到莫聆风后,不该匆忙一箭,打草惊蛇,否则莫聆风不会抬出弩箭来对付一辆巢车。

同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上巢车——可他不上去,光凭这些废物,能看出什么?

一个亲兵上前问道:“大都统,巢车要不要再退后些?”

他一口啐到亲兵脸上:“退什么退,退那么远,你们长了千里眼?一切照旧!”

亲兵不敢伸手抹脸,只能讪讪退下。

一切照旧,扰城也是如此,没有固定时间,不分昼夜,一直骚扰到二月二十日。

整整一个月,一股焦躁之气在济州城内浮动,城楼上的种韬尤其疲惫,不再骂个不休,守城的士兵也跟着提不起劲。

济州城内百姓、州官全都压着一股不安。

时间仍在流逝,码头上的船泊在城外,已被新发的柳枝覆住甲板,而他们困在城内,人生已经停止了。

济州城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弥漫着一股死一般的寂静,夜深时,甚至可以听到春草从泥土中迸发的声音。

第396章 急

二月二十日辰时末刻,程泰山在中帐内吃迟了的早饭。

桌上摆着一篮炊饼,一大盆炖干肉,一碗笋丝,他左手拿一个炊饼,一口半个,右手抄着筷子,一筷子卷走盆中一小半肉,塞进嘴里咀嚼,随后将炊饼放入汤汁中,蘸满汁水,拿筷子夹起塞进嘴里。

以雷霆之势吃完三个碗碟,让士兵收走,他拿帕子一抹嘴,再用力一擤鼻涕,瓮声瓮气道:“我想还是得大演武,不然军心涣散,容易被一举击溃。”

莫聆风坐在首座,认真思索道:“大演武确实能提升士气,让唐百川不敢轻举妄动。”

程泰山再次擤鼻涕——他伤风了,鼻子揩的通红,好在食欲依旧汹涌,无需太过忧心:“日子比我想的还要难。”

这种围困十分煎熬,哪怕有吃有喝,人的精神也在不断消磨,似乎是一只脚已经在悬崖上方,不知是会落下跌的粉身碎骨,还是转危为安,让人恨不能立刻就有结果。

莫聆风垂眼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姻世兄这么凶悍的人,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凶悍?”程泰山吸了吸鼻涕,“不敢当,不及莫将军一半。”

莫聆风笑了一声,放下茶盏,点了点头:“慈不掌兵。”

中帐门开,一股寒风迅速扫荡屋中,程泰山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窝成一团,简直冷的想打哆嗦——伤风之后,他格外畏寒。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能够不告而入的人是谁。

邬瑾回身关门,一只手将药碗递给程泰山:“您的药。”

“多谢。”程泰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一皱,放下碗。

邬瑾在他对面坐下:“你们在商议什么?”

莫聆风道:“大演武。”

程泰山点头:“对,提一提士气,你觉得如何?”

邬瑾思量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您觉得小报上都在谈论什么?”

济州城四面围困,连西城门外都囤有重兵,莫家军营寨尽数搬入城内,以免敌军窥视,他们坐在此间,连宽州的消息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小报。

程泰山伸手揉捏山根:“皆是我们的事。”

莫聆风若有所思,但不言语,手中转动自己的陶埙,听他们说。

邬瑾摇头:“依我之见,此时已经没有小报了。”

“没有?”程泰山用力翕动鼻翼,试图使鼻子通气,然而鼻孔里只发出无望而且堵塞的声音。

邬瑾点头:“宽州举事,似利刃,直接挥向至高无上的皇权,民心因此震荡,小报向来夸大其词,新帝要稳住朝局,应当会以小报‘妄传事端’为由,对小报严加管制。”

他看向莫聆风:“唐百川输,新帝不仅损失两座城池,皇权也将受到挑衅,会有更多人发觉皇权并非坚不可摧,从而举事,致使国朝离乱。

起初我以国库多寡估计,唐百川以静制动只有三个月期限,如今我以民心推论,唐百川这一个月纹丝不动,皇帝已经心急如焚,必有敕令催促。

大演武会让防守出现缺漏,我认为不必大演武,唐百川不会等太久了。”

程泰山看向莫聆风。

他们在等莫聆风决策。

莫聆风往后靠,仰头看向头顶,遮住自己的目光:“不演武,但要不留痕迹的催一催。”

邬瑾点头:“我来办,上个月大火,烧毁了一个社仓,就以此来做文章。”

此时的济州城外,果然如邬瑾所料,有新帝身边新人,奉新帝旨意,带数坛御酒,前来犒劳三军。

唐百川深知犒劳与催促无异,谢恩后不软不硬地说了一句:“自古攻城是难事,一年攻不下者都常有,此事急不得。”

那位敕使笑道:“您是急不得,可国库告急,再者——天下人都看着呢。”

唐百川无奈,送走敕使,把御酒分下去,自己坐在中帐思索良久,直到半夜三更,仍旧辗转难眠,干脆起身走到巢车下。

他询问换下来的哨兵:“城头情形如何?”

哨兵答道:“与前次相同,将士疲惫,倚墙而立,少有言语走动。”

唐百川点头,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又原地伫立许久,正要离去时,上方板屋忽然摇动白色小旗。

士兵拉动滑车,将板屋带下,里头的哨兵钻出来,三两步到唐百川面前,拱手道:“大都统,方才城头有小股骚动!两个士兵争抢吃食,被拖下去了!”

唐百川精神登时抖擞:“抢食!”

训练有素的士兵,吃饱喝足,不会为一口吃的触犯军纪,难道济州城内的粮草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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