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2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百姓能否泅水而过,那就听天命了。

莫聆风摆手:“这等小心思,谁都能看破,白白惹人笑话。”

程泰山再次一拳重重砸在城墙上:“大不了和唐百川同归于尽!”

莫聆风冷笑道:“我与他大小悬殊,不值得。”

“备战!”她伸出右手,曲立在身侧,示意众人闭嘴。

军旗摇动,城楼上张弓搭箭,长刀出鞘,木幔立地,城门内拒马齐整,油锅滚滚,火势熊熊。

永镇军让出道路,把百姓一直驱赶到城楼下方,甚至连壕沟里都站满了人——永镇军扰城时,曾被藏在壕沟中的利刃所伤,本打算填平壕沟,然而刚铺上一层泥土,就有了雨水,泥浆直接将冲车馅了进去,只能放任不管。

百姓面孔脏而惶然,骡马一样拥挤在一起,每个人嘴里都在叫喊,聚在一起后,就成了“嗡嗡”声,像一团团湿漉漉的灰雾,既不上升,也不下落,无人聆听。

有人试图后退,但士兵用刀鞘杵着他们往前走——往前,再往前,直到所有人都堆积到城楼下。

走了三十里地,疲惫不堪的百姓不知要做什么,茫然四顾,他们还不习惯战争,面孔并没有麻木。

在他们茫然之际,永镇军营房内,发出尖锐凌厉的号角声,冲上云霄,“嗡嗡”声立刻停下。

大军在众目睽睽下集结,先锋队伍推动冲车、云梯等物,一辆辆安置在百姓后方,随后是弩手、弓箭手,一排排就位。

弓箭手之后,便是十六面牛皮大鼓。

大鼓后方,唐百川骑马在前,孙子明勒马在后,领着手持长枪,肃然而立的步兵精锐。

阵法不再是一块一块的小方阵,而是呈箭头状,一旦城门打开,精锐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城中。

步兵之后,是吴天佑所领骑兵,再往后也尽是精锐,将领齐出,不再藏锋。

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攻城。

孙子明仰头大喊:“济州城内士兵听着,陛下有恩旨在此,打开城门,交出逆贼,既往不咎,赐银百两回籍!”

城楼上无人出声,一片静默,莫聆风目光扫过百姓、永镇军,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看死物。

下方人山人海,无人对她的目光作出回应,片刻后,百姓却忽然骚动。

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开城门!”

“快开城门!”

“放我们进去,我们是济州人!”

声音汹涌,挤在城门前的人两只巴掌轮番拍打城门,有人用手指勾住湿滑的城墙缝隙,往上攀爬,但很快就跌落下来。

孙子明喊话三遍,无人回应便停了下来,寂静之中,百姓们三魂七魄惊散一半,浑身麻木,连门都拍不动了。

与此同时,擂鼓声响起。

“咚”的三声过后,弓箭手上前,万箭向城楼上齐发。

城楼上以木幔为盾抵挡,在永镇军短暂更弦时,迅速出手还击,射下利箭。

莫家军弓重、箭利、有准头,下方虽有铁甲盾牌,依旧有士兵中箭。

济州百姓眼看一根箭从士兵眼睛穿过,那士兵惨叫一声,带着沉重的铁甲拍在地上,痛苦死去。

百姓们瞠目结舌,面如土色,发声大喊。

第401章 血海

百姓们魂不附体,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白叟两眼紧闭,栽倒在地,黄童失了爹娘,撒开两条腿乱跑。

一个十三、四岁男孩,慌乱冲入军阵,一根长箭从他额前贯穿,登时脑浆迸裂,惨死当场,红白之物洒了一地。

死亡突兀而且迅速,百姓们呆着脸,不再狂奔乱跑,而是争先恐后往城门方向挤,口中不断发出咒骂。

咒骂国朝、唐百川、莫聆风,但还不敢咒骂天子。

攻城、反击,攻城、反击,无人顾及百姓,箭如雨下,火药炸响,云梯搭上城头,热油几乎是贴着城墙往下倾倒,业火炽然,在雨中不减熊熊之势,凡所过处,都留下焦土。

百姓们本有男女老少、贫穷富贵、父母儿女之分,但到此时,都是遭修罗场抹杀的冤魂怨鬼。

有人跪倒在雨里,双手合十,祈求神佛庇佑。

殊不知佛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本已成佛,只因无明覆盖智慧,自驻三途,只可自渡,不可他渡。

血在地上,越积越多,人成了浮萍,随波逐流,不知何处可以躲避。

城墙上,程泰山一颗心裂做两半,眼看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尸横遍野,恨不能立刻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可再一看来势汹汹的永镇军,又恨不能把城门锁死,就是大力金刚来了也打不开。

他一分神,便有一个士兵从云梯上纵身扑来,甩下一个火蒺藜,火蒺藜内铁片锋利割向四周,一片蹦到墙壁上,弹射到他身上,卡在铁甲里。

他身侧还有敌军来袭,他下意识使出打儿子的手法,一巴掌将人扇出去三步远。

莫聆风在哪里?

周遭太混乱,他力大无穷的为自己开道,要去寻找莫聆风,连踢带砍,走出去不过四五步,手臂上忽然被人一拽,把他拽的一个踉跄,还未站稳,一道寒光就贴着他耳朵挥了过去。

差一点!

他一边扶着墙壁站稳,一边看向拽自己一把的游牧卿,游牧卿把刀使的眼花缭乱,在其身后,正是挥刀劈砍的莫聆风。

“莫——”

一个字才出口,耳边就是“轰隆”一声重响,城楼下方投石车投上来的竹火鹞在女墙边炸开,浓烟热气滚滚而来,程泰山后退几步,身上铁甲随之烫人。

浓烟熏的他睁不开眼,身前却忽然有了异动,勉强睁眼一看,一点寒芒已经点到胸前。

是一杆长枪。

他来不及躲闪,倏地一只手从他身侧钻出,紧紧攥住枪身,用力一拖,连枪带人一并拖拽倒地,随后丢开长枪,抡起刀,弯腰扎穿对方脖颈,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刀拔出。

血雾喷溅,莫聆风半边脸都是污血,伸手拽起程泰山:“下去!”

程泰山摇头:“开不开?”

莫聆风点头:“时候未到。”

城楼下的人,还能够哭喊、咒骂,还残存一丝理智。

他们还不够绝望。

要在他们百中存一的时候,麻木呆滞的时候,敢对皇权、天子怨恨的时候,她再打开城门施恩,将他们从地狱拉回人间。

她并不为唐百川的计谋所困,拖延开城门的时间,还可以多杀敌。

况且她的哥哥能死,别人为什么不能死?

程泰山不知莫聆风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只能大步流星走到城墙边,插了刀,两手抓住一个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军,高高举起,狠狠砸在云梯上。

云梯上一长串士兵全跟着滚了下去。

此时少一个敌军,开城门时,便少一分危险。

他硬着心肠和头皮杀敌,但耳边除去厮杀时的喊声,黎庶口中所发出的凄厉惨叫总让他心头发麻。

底下仍有箭矢射来,他不能探头看去,但能想象下方百姓惨状,一声幼儿啼哭,直刺他的耳朵,让他忍住不悲愤的高喝一声:“杀!”

雨渐大,不断冲刷城墙上血迹,血泊在积水中变得庞大,残存百姓东躲西藏,试图逃生,有人捡起掉落在地的盾牌、长刀,期望自己能够抵挡住杀戮,但一根射偏的箭矢就足以让他们丧命。

尸体堆积如山,一位女子怀抱婴儿,站在唐百川身边,泪流满面,小婴儿哭声时有时无,一旦哭声细弱,士兵立刻重重拍打,让他发出嚎啕哭声。

血水四面八方流淌,透过城门缝隙,一直蔓延到城门后面的街道上。

常龙手扶拒马,看血水流进来,一个平安符湿哒哒、皱巴巴从他脚边慢慢浮动,外面符纸打湿,敞开了里面包着的茶叶、大米——这是小孩用的压惊符,里面本还有盐。

他扭头看向小窦:“有没有消息?”

小窦退后数步,抬头看一眼城楼上方令旗,又走回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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