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4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而城中粮草,最多能支撑半个月——士兵打仗无力,撤退却是迅速,四万多士兵撤回城内,全都等着大嚼。

魏罡听到最后,把手中折扇“啪”地丢到桌上,两手捂住耳朵,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头顶藻井。

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逃出生天?

莫聆风这女流,当真不可小觑!

知府坐在他下首,惊惧欲死,半个时辰不到,去了三趟官房,最后试试探探道:“听闻莫逆厚待州官,要不我们……降?”

捂着耳朵的魏罡猛地坐直,拿起折扇狠狠掷到知府头上:“谁敢再说一个降字,立刻军法处置,你——”

他伸手一指那位将领:“取甲胄来,所有官员都上城楼上守城!”

他站起来,怒道:“君子死节,赤子死国!宁死不降!”

其余人脸色“唰”的白了,将领匆匆离去,很快带着士兵送来甲胄。

魏罡瘦削,再小的甲胄穿在身上也显大,他不在乎大,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走出十步,“砰”一声跪倒在地。

甲胄太重,最轻的也有四十斤。

知府等人无心笑话他,因为自己也走的气喘吁吁,而魏罡扭头看一眼龟行的同僚,扶着墙壁站起来,几乎要发疯——这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

一行人蠕动到城楼上,放眼望向城门外。

莫家军不动刀兵,而是安营扎寨,修建攻城器,搭建高过城墙的巢车。

魏罡抬手擦汗,心知莫家军要围死平州,吩咐副都统:“准备守城。”

为今之计,只能死守。

城头上,开始准备守城,脂膏大桶大桶搬上城楼,大锅、干柴、滚木礌石、箭矢、火把全都云集而来,唯有粮草不能凭空出现。

平州城不靠河海,不临金虏,城内历来只有一个社仓,吃光社仓后的情形,魏罡想都不敢想。

但要守住,守到国朝救援到来。

他绝不屈服于逆贼,如果守不住,也要将热血洒在城头上。

守城准备的热火朝天,莫家军除了在巢车上观望外,却一直没有攻城。

五月二日,在平州被围的第七天,大昭第一波援军两万人马到达,试图从围兵较少的南城门突围。

莫家军斥候先人一步,等援军到达南城门时,强弓硬弩已经准备,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压向援军。

援军被锐利攻势压的无法前行半分,如此凶猛狂攻后,弓箭手撤至投石车后方。

投石车上装满火药蒺藜,种韬一声令下,火药腾空而起,砸向援军。

“轰隆”之声不断,落在盾牌、地面、甲胄上,登时烈焰腾飞,火光四起。

火光中,铁蒺藜急速四散,锋利的尖刺见缝就钻,在瞬间刺破皮肉。

大昭国士兵翻滚惨叫声不断,魏罡在城楼上望见这等惨状,也是心急如焚。

城中算上士兵,还有近八万人,按每人每天两升算,加上战马,一天就是两千石。

粮草不足,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他甚至开始期望莫家军的刀锋能够对准平州城,用同仇敌忾来振奋士气,安抚城中百姓。

可莫聆风仿佛能够看穿他心中所想,硬是不动城楼一块砖石。

五月初五日,平州被围第十天。

这十天都是晴好,不见一滴雨水,城外要道上夯实的泥土,已经被一层层鲜血浸的改换了颜色,在日光下黏腻发亮,野草林木焚毁,随处可见没有收敛的残肢,道旁大石,如同刷了一层朱漆。

这一日夜里,济州码头送来大昭各类小报。

小报上大半在谈论平州之战。

平州粮草不足,魏罡能够临危不惧,规整城郭,安抚百姓,十日未降,小报上都赞颂他是忠烈之士,志节昭灼,为人臣之表。

就连邸报上都是满篇赞颂。

莫聆风看的冷笑连连。

不过十日光景,还不到生死攸关时刻,赵湛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在国朝动荡时,推举出一个魏罡这般忠臣,令士人效仿。

她岂能如赵湛的意。

她将小报抛入火中,火苗“忽”的腾起来,火焰中仿佛有鸦雀无声的城池,和一个修罗地狱。

“游牧卿。”

“臣在。”

“今夜子时不攻城,”莫聆风轻描淡写修改平州城内十万人命运,“种韬带两千人马,捣毁宝湖码头。”

大昭已弱,国帑不继,她有足够的时间让天下人知道,士子文人之心,也改变不了这个王朝的腐朽。

“是。”游牧卿猜测莫聆风是要在此长驻了。

宝湖码头是离平州最大最近的码头,没了码头,援兵粮草难以送到,自带粮草,会拖慢行军速度,免去他们东奔西跑对敌。

五月十五日,平州被围第二十天。

外界的救援赞颂,对平州城内百姓而言,全是子虚乌有之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只有饥饿。

如瘟疫般开始蔓延的饥饿。

百姓家资不丰,囤粮往往不超过十日,有的甚至是三日一买,他们已经蔬糠皆竭。

社仓中粮食尽归军队,粮行中粮食也都被衙门拉走,城中凡是富户,都需交粮至衙门,也是自身难保。

五月二十五日,平州被围一个月。

平州城头上士兵满脸菜色,有气无力,馋的眼冒绿光,魏罡瘦的脸颊凹陷下去,甲胄早已丢弃,穿着单衫在城楼上行走。

今日阴云,天色在此时已经是一片铁青颜色,笔直压在城楼上,阴影大片大片包裹住虚弱的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骨头会被压折。

第426章 民怨

莫家军军营就在魏罡眼前,井然有序,炊烟袅袅,他们的君主身在其中——在莫家军演武时他看到过一次,她就站在高台上,侧对着他,长刀拄地,两手手掌很随意的搭放在剑鞘上,一看就是常上战场之人。

她明明可以一举攻下平州,却始终不动作,似乎就是为了折磨城里的人。

凶恶之辈!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莫聆风再次出现在他视线中。

一群将士,众星捧月,簇拥着她出来,她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城楼上方,勾起嘴角,无声蔑笑。

魏罡脑子里“轰”的一下,忽然涌上来一个念头——她的凶恶,不在百姓,而是对他。

她用苦难来摧毁他的气节!

他手脚冰凉,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猛地后退一步,同时在心里冷哼一声:“我饿死也不会降!”

天色越来越暗,城和人都淹没在黑暗里。

城中百姓如同鬼魅,在夜里张开嘴,用牙齿碾碎坚硬的树皮、野草,吮吸出里面汁液,一滴也不放过。

城中野草、树皮已经掘剥殆尽。

没有哭声——哪怕家中有人丧命,也不敢哭,因为尸体已经成了食物。

有人父子夫妇相剖而食,有人家中还有余粮,不敢生火烹熟,将生米放在口中,用牙齿磨碎,有人捡到死老鼠,生吞活剥。

饥饿从腹中破出,长出双手,搜刮攫取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满城寂静,但人的脑子里沸腾聒噪,都是咀嚼吞咽的声音。

谁的喉咙一动,立刻就有目光就看向谁的肚子、衣袖、腰间。

饥饿对他们已经是一场无法忍受的大刑。

五脏六腑饥不择食,心里怒火却饱胀——城中繁华时,他们没有享过一天福,税赋与日俱增,他们一日辛劳过辛劳一日,凭什么让他们一起饿死!

所有的思绪都困在了饥饿里。

街道上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是妇人,哭她的小宝。

一瞬间,无数眼睛涌到门口、窗边,看一个妇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一个七八岁小孩,小孩头颅、手脚在母亲怀中垂落。

妇人边走边哭,她身后幽魂似的跟着几条黑影,等着吃肉。

妇人不回头,只往前走,哭声最后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咒骂声尖利,把藏在各处的穷人都勾出来,把他们心里的凶恶也勾出来,骂声越来越大,一路走向西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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