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4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陛下,夜深了。”常侍在一旁低声下气劝道。

赵湛抓紧那本和升平楼相关的奏书,怒火在心头翻滚几遍,他松开手,放下奏书,扶平褶皱。

君王乃万乘之重,有雷霆之怒,岂可落在此等小事上,忍小忿,行大事,方是王道。

朝臣之所以如此,是心中失了惧怕,先帝爱制衡,又要做仁君,让这些老臣失去分寸。

君王要惩治他们,但不能弄脏自己的手。

他起身张开手臂,令内侍为自己更换常服,走出文政殿。

殿内清凉,迈出门槛后,就有一股燥热袭来,风中挟有花香,有茉莉、建兰数种香气,数步之后,栀子花香馥郁浓烈,掩盖住其他香气,霸道袭来。

这种像围城般令人窒息的气味让他想起莫聆风,于是厌恶的一皱眉:“把栀子花拔掉!”

内侍迅速搬走栀子花,花香归于寂静,他穿过宽阔广场,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宫女内侍衣物摩擦,花叶颤动,还有妃子责罚宫女发出的鞭笞声和哭泣声。

他脚下一顿,沉默片刻,忽然道:“宫门有没有下钥?”

常侍摇头:“还没有。”

赵湛立刻道:“备轿,朕去武德司。”

武德司自黄义仁死后,逐渐势弱,皇帝要微行到此的消息先于舆辇到达,本已归家的武德司诸官匆忙转回,整理衣冠,在衙门前等候御驾。

御驾在数百禁军拱卫下到达,武德司诸人对赵湛行礼,赵湛赵湛下撵后,扫一眼武德司新任武德使史俊平。

此人精壮,蓄须,眼冒精光,是他生母娘家人,也是值得他信赖之人。

史俊平察觉皇帝不同寻常的目光,心底立刻翻起一股热潮——陛下微行武德司,要变天了!

他跟进门去,小心道:“陛下,此处无冰,燥热难当,臣已命人去冰井务取借。”

冰井务派冰只在要紧处,武德司没有是常事,但史俊平提到“借”字,就耐人寻味。

冰井务隶属武德司,采冰、藏冰、颁冰等事,冰井务监官都要向武德司奏报,如今拥有精锐禁军的武德司,竟连冰井务都辖制不住了?

这种只依附皇权的衙门,一旦失去支持,手中权利就会立刻瓦解——史俊平不仅在向皇帝诉说武德司如今处境,更是在告诉皇帝武德司的忠诚。

赵湛心里有数:“牢狱在哪里?”

史俊平连忙上前,在一侧躬身领路,又有人飞跑着前去开门,点燃油灯。

一行人走到牢门前,牢狱常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人刚一靠近,身上汗意立刻消散,紧跟着赵湛的内侍甚至打了个哆嗦。

史俊平伸手请赵湛入内,赵湛低头迈过门槛,第一眼见到的是碧绿如油的苔藓,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再走几步,查看牢狱中情形。

牢狱中没有犯人,没有鲜血,阴冷的气味里连秽物的气味都闻不到,只有一股霉味。

走入刑房,里面放着一把观刑用的太师椅,刚刚才擦干净,太师椅对面是积尘的刑凳,墙壁上挂着两副拶子、一副镣铐,墙角火盆里插着四五根烙铁。

“史俊平,你这武德司倒是轻省,”赵湛坐下,拍了拍椅子扶手,“都退下,朕与史卿闲话。”

内侍和禁军退出刑房,赵湛看着史俊平:“这地方,不应该是如此。”

这地方应该皮开肉绽,血肉撕裂,气味应该血腥胶着,有腐肉、冷汗、热泪气息,罪人罪证昭彰在这摇晃的灯火下,成为皇权至高无上的佐证,为江山稳固添上浓墨重彩一笔。

史俊平果断撩开衣摆,跪倒在地:“臣请陛下差遣,定让陛下如臂使指。”

他知道皇帝要重用武德司了!

赵湛冷冷道:“朕如今差遣不动你们,也不敢差遣,你武德司本应于京师伺察,对京都舆情了如指掌,看管好朕的钱袋子,现在一样也没做到,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朕就心满意足。”

史俊平垂首,将皇帝的话一字一句咀嚼。

今早朝堂上纷争,散朝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听到耳朵里,皇帝指使不动的,是那些老家伙。

武德司京师伺察,就是要查这些老家伙的把柄,至少要将其中一个从现在的位置上掀下去——还得是腰缠万贯的一个。

他想明白了,很快答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赵湛起身,走到史俊平身前,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够为朕排忧解难最好不过,不要拖的太久。”

朝堂的明争暗斗,就在隐晦的字眼里,听不懂的人,连阴谋算计的资格都没有。

而他这一举,可谓是三得。

其一,震慑朝臣。

其二,安抚民心。

其三,抄没银钱,存户部外库,以剿匪练兵之用。

莫聆风想要一口吞下他赵家江山,他也不是泥捏的!

皇帝武德司一行,并未在大昭都城起波澜,侯赋中更无从得知,他带着亲随,停停走走,七月十八日回到大岐都城宽州,将大昭皇帝态度禀明莫聆风。

赵湛对国书的暴怒,早在莫聆风预料之中,她不为所动,在翌日举行第一场大朝会。

十九日寅时,报更声响彻大街小巷时,已经有无数屋子亮起灯火,门窗“啪啪”打开,香脂残水倒进后宅阴沟,铺子门板一间间打开,灶火迅速点燃,锅中冒着热气,食物香气几乎在一瞬间充斥宽州。

程廷身为此次大朝会中的一员,彻夜难眠,刚有了困意,更声却响了,睡眼惺忪来到邬瑾府门前,等邬瑾出来后,哈欠连天递给他一块糖蒸饼。

邬瑾接在手里:“怎么不跟你爹一起走?”

“不想搭理他。”程廷撩开窗子帷幔,探头往外看,街上车马轿子比比皆是。

他放下帷幔:“上朝的时候,我要是想去官房怎么办?”

第431章 值房

“别喝水。”邬瑾从程廷身旁拿过水囊,放到座板下方。

程廷大打哈欠,坐到邬瑾身边,倍感安心:“昨晚我一宿没合眼,惠然也让我搅的睡不着,让我干脆出去看门去,叫小黄睡一会儿。”

邬瑾坐在旁边听他发牢骚,太阳虽然未出,但地上已经起了热气,再加上一个热烘烘的程廷,他坐在马车里也有了汗意。

他听着程廷的琐碎家事,想象着夫妻之间朝夕相处的喜怒哀乐,不全是你侬我侬,也有斗嘴吵闹,柴米油盐,就连他家里的一条狗,也都热闹非凡。

马车外也同样热闹,街道上百姓的声音如同煮沸的粥,直聒人耳,令人联想起盛世太平之景。

宫门外值房中,也很聒噪。

值房没有分成东西两厢,而是一个大值房,把文武臣子全装进去,屋中正中安放一把太师椅,无人敢上去坐一坐,太师椅下首,左右依次对放数把圈椅,黄韫书和程泰山对坐,两个人都是精神抖擞,一肚子火气。

黄韫书一丁点笑脸都没有,直直问道:“程崇政使,这个米价,都快赶得上灾年了,看在咱们俩的情分上,下了朝,我把条子还给你,你回去再斟酌斟酌。”

“谁他娘的想跟你有情分!老子跟你说了八百遍,这一批粮是派去大昭都城的探子装冤大头买的!”

“探子不探子,都是你一张嘴,我哪里知道真假。”

程泰山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值房里其他人吓得一哆嗦,有心上前劝架,又怕殃及池鱼——程泰山的手劲可不小,就算没打着,擦一下也不好受。

“都说了是探子!探子!探子的事,我跟你说那么明白,那我干脆去扶风山昭告天下谁是探子好了!”

黄韫书立刻道:“那你总得让我信服。”

程泰山两手一摊:“我怎么让你信服,我把你也送那边去,亲自看一看?”

“我不管这些,反正从我黄某人手里支出去的银子,那都得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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