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49)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失去自由已经足够苦闷,更让他崩溃的是八月十九,陛下大婚那一日,他还禁闭在家,不能出门。

他整日烦闷,把小小一个程宅,从前转到后,从东转到西,逗儿子,扰惠然,再加上体型庞大,格外招人烦,彘奴忍受了两日,最后频频挥手,让爹爹“出去吧”。

小黄狗更是见了他就躲——毛都让他薅秃了。

程廷只能窝在书房里,用螃蟹就酒,喝的舌头麻木,“砰”一声放下酒盏,脱下衣裳,打着赤膊往院子里站。

“三爷,”胖大海捧着鹤氅追上来,“您干什么?喝多了吧,我去厨房给您……”

程廷抬手将他挥出去:“小爷的事,你别管。”

他在微寒夜风中久久而立,期望自己能风寒高热——阿娘疼爱自己,一定会去陛下跟前求情。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站了大半宿,毫发无损。

他越发心烦意乱,呆坐在书房中,茶饭无心。

许惠然对他一直留着神,见他早、午两顿没吃,就知道不对劲。

此事还不能惊动程夫人,否则程泰山知晓了,就会攥着巴掌过来,更不能直接去找陛下求情。

天子威严,全在细微末节中,陛下既然罚了,就不会收回成命。

她思来想去,最后找来胖大海:“你去公廨找邬相爷,就说三爷茶饭不思,请他来劝解。”

胖大海连忙点头。

许惠然又叮嘱他:“避开老爷。”

“是,小的知道。”

程廷不知许惠然为他谋划,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忽然听到窗上明纸被打的“扑扑”作响,起身开窗查看,刚开了一条缝,狂风便挤进来,打的程廷往后一退,桌案上纸张翻飞,满室皆是。

窗户“哐当”一声砸向两侧,他大步上前去关窗,又看到邬瑾一手扶住幞头,顶着风到了院子里。

“邬瑾!”程廷用力合上窗棱,打开门,狂风呼啸而过,刮的屋子里一片混乱。

他冲出去,把邬瑾拽进屋子里,关上门,用力一拍邬瑾肩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陛下准我出去了?”

邬瑾摇头:“一天都没少。”

“邬瑾,邬相爷,你帮我跟陛下求个情,陛下一定会听你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上朝,我一定把嘴闭的紧紧的”

邬瑾在他的拉扯中弯腰,捡起被风吹落在地的纸放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将方才吹进屋中的落叶扫进渣斗。

放下渣斗,他看一眼程廷——程廷未戴幞头,发髻被风吹乱,带着一点可怜像。

他不为所动,找椅子坐下:“朝令夕改是大忌。”

程廷可怜巴巴地道:“那就一天,八月十九,你们大婚那天!这么大的事我看不到,一定会遗憾终生!死不瞑目!”

邬瑾静静听着,不急不躁,等他使出十八般花招。

果不其然,程廷把胸脯拍的山响:“你也不忍心看我留下这个遗憾吧,你要是能让我出去,我就——”

他把声音压低些:“床边共酒之事,不可不明,你不近女色,我赠你一本《风月秘谱》。”

邬瑾一张脸,倏地通红,猛地起身,推开他:“谨言慎行。”

程廷正要开口,屋中窗子“啪”一声再次打开,他扭头要去关窗:“没风……”

话音戛然而止,他和莫聆风面对了面。

莫聆风身后是脸色铁青的程泰山。

“陛……陛下!”程廷暗道倒霉,匆匆行礼,邬瑾扭身看向莫聆风,秋风肆虐,吹拂他们二人的长袍广袖,两人脸上都保持着端庄神情,如同石雕。

莫聆风是微行到程泰山家中,听闻邬瑾在此,便顺道进来看看,没想到听了程廷一出大戏。

“八月十九,也不许程廷出去。”莫聆风扫程廷一眼,扭身就走。

“是。”程泰山连忙应下,躬身送莫聆风出去。

程廷欲哭无泪,邬瑾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大婚那日,你就让大海给你坐一日监吧。”

说罢,他撩起衣摆就走,一步迈出,忽然扭头,看着恍然大悟的程廷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没说,急急往外走去。

院子里禁军三步一队,带刀上前,簇拥莫聆风出门。

莫聆风面无表情上了马车,又从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撩开车帘,探出头对邬瑾道:“邬瑾上车。”

邬瑾拱手和程泰山告辞,登上马车,车帘放下时,还未开口,他脸上就红成一片,强笑道:“程廷胡闹。”

第437章 天干物燥

八月十八日,莫聆风前往世宗通天宫,祭告先祖。

八月十九日,大婚。

寅时起,宫城内外都是灯火通明,从宫城南门中门外开始铺陈的红绸彩架一直搭到邬府门外。

莫聆风自寅时末刻开始梳妆,程素宁盯着梳头宫女给她上妆,宫女在她脸上薄薄施朱,轻轻罩粉,画出广眉——

“不好,”程素宁叫宫女停手,“用飞霞妆怎么能用广眉。”

宫女为难道:“可是陛下凤眼气势如虹,若用倒晕眉、浅文殊眉均不合适,唯有广眉能够契合。”

程素宁总觉得不好看,莫聆风淡淡道:“不必画眉,淡扫即可。”

程素宁立刻道:“不错,陛下眉目如画,不必多此一举。”

梳头宫女擦去妆容,淡扫蛾眉。

莫聆风脸上不贴花钿,改钿钗礼衣之制,袭服冠冕,头戴凤冠,冠上金龙,用金丝堆砌,凤鸟用翠羽点妆,金龙腾于翠云,龙头口衔宝珠,凤鸟展翅欲飞,吊悬金玉。

宫女在莫聆风的脑袋上精雕细琢,足足花费一个时辰,莫聆风才得以起身,张开双臂,由宫女为她穿上喜服。

程素宁上前,为她束上金玉宝带:“臣以为陛下今日会去亲迎。”

莫聆风平视前方:“朕心里想去,邬瑾也值得朕去,但破格降礼,后人一旦辖制不住朝臣,便会因朕开此列而被动。”

程素宁笑道:“陛下英明,臣多虑。”

衣饰整理妥当,最后佩上金项圈,程素宁退后五步,仔细打量。

喜服上绣画,针线细密,不露边缝,龙凤团纹眉须毕现,金光灿灿,丰神宛然,配上凤冠、金项圈,已是美轮美奂,莫聆风面孔在这一片金光中豪不模糊,眉眼锋锐清晰,当真是龙髓凤血,威严至极。

莫聆风看向刻漏香:“辰时到了,接引官去了?”

“是,已经前往邬相爷府上奉迎了。”

接引官是程泰山,领着数百禁军侍卫、宫人立在邬府门外,拜见邬瑾。

邬瑾身着喜服,在众人簇拥下骑上白马,缓缓往宫城而去。

邬母推着邬父,站在门前目送。

没有人提起入赘,没有人嘲讽,这是一场名正言顺的大婚,邬瑾仍是朝堂相爷,入宫归家,无人阻碍,只是子嗣归入皇家——这似乎也是一场荣耀。

世人都在恭贺,唯有邬母笑容勉强,因为这就是入赘——邬瑾的生辰八字已经供入宗室,死后葬入皇陵,受莫家香火。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不能再抱怨,只是笑着笑着,忽然湿了眼眶。

从邬府到宫城的御道上,宫人从笸箩中取出喜饼沿途发放,行人争先恐后,观看马上新郎官。

太阳破云而出,邬瑾神明英发,俊朗温柔,天质自然,尤其一双眼睛,甚为清亮,一望便知是非常之器,不少女子看着,不由轻轻叹息。

在莫聆风未曾颁诏时,邬瑾走在都城,女子们常常驻足观看,掷花入怀,更有人尾随来去,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让才子醉倒在佳人怀中。

然而诏书颁布,邬瑾魅力骤减,等到成婚这一日,就再也不能成为她们遐想中的一员了。

程泰山纵马在前,寸步难行,足足一个多时辰,挤出一身大汗,才走到宫门口。

一行人翻身下马,趋入宫城,直到紫微殿——莫聆风将夫妻在寝殿共牢而食,更改为两人在紫微殿接受朝臣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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