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4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赵世恒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请茶不像请茶,神情也是似笑非笑,目光更是怨毒不已,心中暗道糟糕,刚要迈步上前,莫千澜却已经将那大茶壶在敕使脑袋上砸了个粉碎,里面温热的茶水哗啦啦浇了敕使满脸。

“张供奉?张供奉!”

“血!”

“节度使打伤敕使,快走,去馆驿,告知宽州知州、知府,奏文陛下!”

“节度使藐视天威!”

敕使团中大小内侍蜂拥而上,扶住敕使——内东门司、供奉官张愿林,张供奉头晕目眩,颤颤巍巍去摸额上痛处,只觉触手黏腻,满目猩红,摇晃两下,直直往后倒去。

他这边刚倒下,莫节度使面白如纸,牙关紧咬,也熟练地抽搐着倒了地。

“节度使!”赵世恒一个箭步上前,跪到莫千澜身边,用力掐住他的人中,“殷北,快去请李一贴来,给张供奉看伤,再给莫节度使看看脑子,关闭府门,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他扭头就对张供奉身边的亲近之人道:“宽州乃是边关重地,常有敌国细作作乱,万万不可大意。”

殷北宛如离弦之箭,飞奔离去,这班小黄门失了主心骨,只知团团乱转,胡嚎乱叫,见赵世恒将府门关闭说的冠冕堂皇,一时竟是出不去了,更没了主意。

赵世恒扭头就喊:“程廷!”

程廷本藏在花木里,正看的心惊肉跳,忽然被赵世恒叫破,一跤跌了出来,直滚到仆众身后,灰头土脸、连滚带爬的到了赵世恒身边:“先、先生。”

赵世恒物尽其用:“你领张供奉他们去中堂休息,好生招待。”

程廷读书多年,成绩斐然,能结交各类朋友,更精通掏钱请客,一听赵世恒吩咐,立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小黄门们背着张供奉随自己走。

敕使团一走,正堂前空了大半,赵世恒和仆人架起莫千澜,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邬瑾:“邬瑾,送姑娘去九思轩。”

邬瑾应了一声,在这一连串急速的变化下,极力镇定住自己,快步走到莫聆风身边,低声道:“聆风,我们走。”

莫聆风半晌没动,缓过神来后,才伸手牵住邬瑾的手,抬头问他:“去哪里?”

邬瑾吓了一跳——她双目失神,面色雪白,额上冷汗涔涔,黏住额发,灵魂犹如困兽,在身体里无助地东奔西突。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压下去,一派和气的微笑着,同时声音低沉:“去九思轩。”

莫聆风拧紧的眉头平展几分,尽可能挺直背,慢慢吞吞往九思轩去,然而还是心慌意乱,又感觉很累——虽然只过了一个早上,但是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

邬瑾问她:“渴不渴?”

她摇头,转而告诉邬瑾:“哥哥是痫病,你不要怕,我现在不去看他,等我不难受了再去。”

邬瑾回想方才莫节度使发病的情形,犹记得他浑身僵直,筋力已竭,纱帽掉落在旁,紫衣裹着病骨,金带束着孤臣。

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60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邬瑾把莫聆风带回了九思轩。

九思轩阴冷暗沉,莫聆风的额头上却还是有黏腻的冷汗层出不穷,邬瑾点起烛火,企图以萤火之光,撼动古树投下的巨影。

随即他拧来一条帕子,让莫聆风擦汗。

莫聆风接了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珠,眼角眉梢都带着沮丧和难过。

擦过之后,她将帕子还给邬瑾,沮丧难过之余,敕诏上的每一个字,结成一股,凝出摧枯拉朽的气势,冲击着她的灵魂。

莫家女、性柔娴、肃端方——离开莫千澜。

朕承宗帝遗训,爱及莫家,宠其有行,可封真阳郡主——离开莫千澜。

启临宫之府,长居朕左右——离开莫千澜。

郡主离她非常遥远,京都离宽州也非常遥远,不管那里是阴谋盛行,还是富贵繁华,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是离不开莫千澜。

莫千澜,她的哥哥,她灵魂上的父亲、母亲,她唯一的家人,她一日都不曾离开过他啊。

“哥哥会有办法的,”她坐了许久,扭头告诉邬瑾,“哥哥什么都懂。”

她起身就走:“我去找哥哥。”

她找到莫千澜时,莫千澜睡在了书房外的耳房中,周遭静悄悄的,只有殷北领着人守在外面,赵世恒和李一贴去给张供奉治伤去了。

张供奉的伤好治——然而莫千澜的暴怒,藐视了君威,损伤了天子颜面,还需要赵世恒设法挽救。

炉子上“汩汩”的滚着苦药,一个小厮拿着蒲扇轻扇炉火,那股药气经了他的扇动,越发悠扬起来。

莫聆风走进耳房,两只脚后跟一蹭,蹭掉鞋子,爬上榻去,掀开被子,蜷缩成一团,窝进莫千澜胸前,闭上了眼睛。

莫千澜在一片冰凉中睁开眼睛,伸手搂住她:“阿尨。”

香炉中涌动的,是百花的香气,从门窗缝隙涌进来的是药的香气,缠于榻上、枕上、人的身上,隐隐将之前的纷乱隔绝,变成一种带着昏沉睡意的平和。

“嗯。”莫聆风在这气息中镇定下来,小脸拱了两下,不想睁开眼睛。

莫千澜低声道:“阿尨,哥哥会去接你回来的。”

莫聆风在心里想:“那就是还要去,为什么一定要去,我不想去。”

她头脑清醒地坠入苦海,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牢固,骤然一变,就有可能化作齑粉。

莫千澜和赵世恒坐在府中,宛如两只蜘蛛,四面八方的往外吐丝结网,为的就是能够让这座莫府继续牢靠下去——并且变得更加牢靠。

她翻了个身,用脊背抵住莫千澜并不坚实的胸膛,睁眼看向窗外,窗外一块天是蓝湛湛的,显出无限的好风光。

而程廷在这天空下,飞也似的奔向九思轩。

他在中堂里安置了敕使团,又很尽心的在床边守着张供奉,张供奉一转醒,立刻嘘寒问暖,效仿程家大姐,强行把张供奉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又端来一杯温茶,吹的凉透,喂给张供奉喝。

张供奉得知他是知府之子,拉不下脸来,被迫半坐在床上,又喝了一口冷茶,脑袋越发晕的厉害,几乎要吐。

然而这痛苦还未结束,程廷急于给姑父戴罪立功,从小黄门手里抢了帕子,亲自去擦张供奉头上污血残茶,重手重脚,把张供奉擦了个皮离骨脱。

张供奉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返老还童了——这苦楚,还是刚进宫做小黄门的时候受过。

好不容易等到赵世恒领着李一贴前来,张供奉才逃出生天,看向赵世恒的目光格外亲切。

程廷自觉圆满完成了赵世恒的交代,拔腿便走,飞奔回九思轩,气喘吁吁坐到邬瑾身边,扭头看邬瑾:“敕令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让聆风去做郡主?还要住到京都去?”

“是。”

“要去京都?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

“不去不行?”

“不行。”

“疯了。”程廷伸出一根手指,朝着虚无的上空捅了两下,示意是上头那位,同时站起来,“不行,我得回家去,问问程泰山,邬瑾,你在这里吧,我看姑父家里人少的可怜,万一有事,你就去找我。”

他拔腿就走,留下邬瑾在九思轩中静坐沉思。

然而他沉思许久,却是一无所获,因为天子思虑周全,此事竟已无转圜余地。

十州之财,陛下必取之而后安。

唯有入京都后,莫千澜再殚精竭虑,以种种理由让莫聆风回到宽州,而且他必须为此做出莫大牺牲,纵身为莫聆风铺路——譬如莫聆风回宽州奔丧。

这种思虑过于沉重,压的邬瑾没了笑意。

而莫聆风受到陛下亲封一事,也在顷刻之间席卷了整个宽州城。

宦海之中哗然不止,滔滔不绝,惊愕与揣测凝聚成疑云,消息在众位身带官职、不带官职却与地方官员藕断丝连的富商中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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