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83)

作者:羞花掠影 阅读记录

这人却似听不懂一样,还亲自开口要留下来。

宋三公子为人守正端方, 何时这般失礼?

辛如练刚想说不方便,便听得宋砚清掩唇咳了几声, 咳声颤颤,让人莫名心悸。

见雪确实不小,天色也暗了下来,确实不便行走。

于是到嘴的话只能转了一个风口:“宋三公子要是不嫌屋舍简陋,那便进来吧。”

说罢,转身便朝屋中行去。

宋砚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练儿就是如此。

说她心软罢,在战场上敌军用他威胁她时,她能毫不手软地捅他一剑。

说她心冷呢,她又会因为他几声咳嗽而改变主意。

如今,他也要靠这种不入流的示弱法子才能谋得她一点儿恻隐。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落了一层不浅的积雪。

宋砚清不仅不避风雪,反而收了伞,跟在辛如练身后往屋中去。

走了没几步,辛如练突然想起什么,一回首便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雪落无声,他的笑意却温柔缱绻,就连此间料峭的风也都因此暖了几分。

视线相撞,漫天飞雪回风流转,二人伫立这一方小院中,发上落白,衣袂披霜。

宋砚清笑道:“如此这般,我和夫人也算是共白头了。”

淋雪共白首,偕老不相弃。

这是他的毕生所愿。

辛如练微怔,不承想他有伞不打是为这个。

目光落到他身后,发现雪地里只剩下一排脚印。

一个小一些,一个大一些。

大的踩着小的落脚的地方,准确无误地覆盖在上面。

辛如练看了看自己脚下。

所以,宋砚清是一路踩着她留下的脚印走的。

想了想,辛如练什么也没说,率先进了屋去。

宋砚清跟着她上了台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却没舍得拂掉发间的雪。

屋内虽能遮蔽风雪,但还是有些寒冷。

辛如练取了炭烧水,打算泡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离开上战场时还是春寒时分,宅子里给文丛润备下了不少炭火。

即使半年多未在这里生活,但也记得炭火茶叶各自所在。

炉火很快生了起来,暖意升腾,长时间无人住的屋子总算有了一点儿人气。

宋砚清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袋栗子和地瓜,和辛如练围坐在炉子旁,顾自翻烤起来。

辛如练负责烧水煮茶,他就负责烤栗子地瓜。

火光炙热,熏得二人白皙的脸也带了一些暖色调。

辛如练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无话。

这是今年的一场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今晚怎么都得在这里歇一晚上。

她方才还在想自己这里没什么吃的,得委屈这位宋三公子。

不承想他倒是自己带了,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提前有所准备。

“天降初雪,最是适合围炉煮茶。”说着,宋砚清变戏法一般拿出几个橘子,也一同放到炉子上温着。

红泥小火炉上瞬间堆满了各种烤食之物,热水滚滚,栗子爆香,地瓜软糯,橘子清甜。

辛如练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这般反客为主,仿佛这里就跟他自己家一样。

盯着烧得正旺的炭火,辛如练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管宋砚清做什么,水开了就兀自去泡茶。

被热水冲泡过的上好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舒展出原本的模样。

茶香袅袅,一室氤氲。

等到温度不烫也不凉,差不多可以入口时,辛如练才把茶水送到宋砚清跟前。

宋砚清接过茶水道谢,转头就把剥好的栗子、地瓜和橘子送到辛如练手上。

栗子金黄完整,橘子上就连橘络都扒得干干净净,可见剥的人用了心思。

辛如练看向宋砚清,没接。

隔着茶水雾气,他的面容有些虚幻缥缈,唯独一双眸子明亮如淬火。

“我不饿,宋三公子自己吃便好。”

宋砚清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了:“我喝了夫人的茶,礼尚往来,夫人是不是也该尝尝我烤的栗子?”

辛如练一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礼尚往来还能这么用。

“宋砚清。”她唤了一句。

宋砚清看着她的眼睛:“是我,夫人,我在。”

他的眸光清明如许,那么澄净,那么柔和,似乎要融化在眼角那一颗泪痣里。

辛如练微微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宋砚清这句话她在哪里听过。

似乎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

烛火晃动虚实不定,明灭间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垂下眼眸,辛如练看着跳跃的炉火。

她以为宋砚清此来会说些别的什么,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让他进屋,不仅为了让他暂避风雪,也为了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可他却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围炉煮茶,别的什么一句也没说。

他不说,可是她却想说了。

深吸一口气,辛如练淡淡道:“我们和离罢。”

宋砚清心下一震,笑意僵在脸上,眼底满是惊慌:“什么?”

“宋家求娶本就是为了冲喜,如今你的身体已大好,这桩婚事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知圣旨赐婚不是儿戏,你放心,届时我会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和离,从此两不相干。”辛如练道。

她的神色自若,似乎就只是在谈论吃饭喝水那种平常事,丝毫不觉得和离的另一个当事人是自己。

从一线天回来后,她就一直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谢景谙说过的话犹在耳侧,离京城越近,她越不安。

虽然事先向谢景谙讨了承诺,可是他的性子太过执拗,再加上前不久出了批命真言那档子事,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辛家闹成那样,愤怒是不假,也有故意的成分。

经过这一前一后两次闹事,她和辛家也算是撕破脸皮断了关系,想必以后自己再做出什么事,也牵扯不了辛家,算是对得起她的娘亲了。

至于宋家,在没有能力阻止谢景谙之前,她就只能先把宋砚清和宋家摘出去,不然到时候殃及池鱼,无端连累无辜之人受罪。

如今知道娘亲还在人世,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往后想做什么,大可奋力一搏,即使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夫人不要我了吗?”宋砚清一把拉住辛如练的手,语气哀求哽咽,“若是我哪里做错惹了夫人不快,我向夫人道歉,我可以改,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夫人别不要我好不好。”

他眼神太过委屈赤忱,辛如练忽然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移开了目光。

“宋三公子不必道歉,你哪里都没有做错,是我不好,是我要和离,这件事和你无关。”

宋砚清摇了摇头,固执地道:“夫人都不要我了,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

说话间,辛如练只觉得掌心忽然一烫,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滚落,砸得她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

低头一看,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辛如练怔住。

视线上移,还能看见宋砚清脸上泪珠滑落的痕迹,从眼角到下颌,细细长长的一条,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蒙蒙光泽。

辛如练像是被这滴泪烫到了一般,头皮一麻:“宋三公子,你先别哭。”

方才还笑着给她剥栗子扒橘子的人,怎么突然就哭了?

还哭得无声无息的,眼泪就跟六月的雨一样,说来就来。

“夫人不要我了。”宋砚清直勾勾地看着她,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越说,眼泪越是不受控地从眼眶里砸落。

面对顷刻之间奔涌而出的眼泪,辛如练手足无措,原本想好的说辞此刻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冯静娴和辛如玉每次只要在辛护的面前哭一哭,就能得到辛护的心软了。

这东西别说是辛护了,她看了都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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