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24)

作者:风为马 阅读记录

皇家的风月故事一向引人遐思,是以最后一个版本传得甚广,最近又传言,其实这两人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单相思苦恋的故事听哭了不少闺中少女。

伏霄开始发愁,这故事可切莫传到师无算耳朵里才好。

因为在那些旖旎的传闻故事里,是师无算单相思他昭王殿下,一腔情意无处诉,在围猎时救回昭王,这才得了殿下一两眼的垂青。

天老爷,这个阿和小公子要面子得要命,若是听说有此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呢。

事情还没发生,伏霄就已经尴尬得满身起疙瘩。

戴博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伏霄,心说替人澄清倒是挺快的。不过,戴博真自然不会信什么两情相悦的传闻,站在烛影中道:“殿下用人慎重,臣只是问问。”

伏霄颔首道:“这个我有分寸。”

再过了一个多月,伏霄终于舍得下榻走两步。

不为别的,只因再躺久些,他以病体为借口不去上朝的事便要暴露了。

龙君好吃好睡了这般久,忽然又要面对天不亮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恐惧,满腔苦水只得藏在心里,先装模作样去刑部衙门里将从前未完的案卷搬来阅览一番,这般孜孜不倦了十多日,才正式穿上袍服,兢兢业业上朝去。

一进宫,满眼刀光剑影自不必说,因受了这一回伤,他昭王殿下算是正式上了争储这张桌子了,这期间几位亲王都领了各部的实职在做,朝会之后,刑部的调令便正式送到了昭王府。

伏霄料想也是,他在刑部干事最多,只是并不明白老皇帝更深一层的用意,或者他又是抓阄来决定?

老皇帝的用意如雾里看花,不过他几个兄弟的态度倒是十分清晰了,来吧,斗吧,你死我活一番,天家兄弟生来便是不死不休的。

有几次伏霄在路上遇见贺文逸,他还是如以往一般笑嘻嘻上来攀谈,仿佛围猎时的刺客当真与他毫无关系。

贺文逸道:“十六哥近来在刑部如何?你养伤时我去看你,你总说头疼,如今是好些了?”

他领了户部的差,在衙门里做了几个月的事,户部上下俨然有以他唯命是从的意思,那些钱粮之事由贺文逸的手过了一道,养活了不少官员,上上下下打点后,活络的都是他容王一系的官员。

这些事伏霄略有了解,也不知是贺文逸忽然开窍,还是背后有人指点,才把这些人事摸得透彻。

“托父皇的福,我早已大好,”伏霄一边在狭长的砖道上走,一边从容道,“年关将至,昨日朝会上父皇还问起各地税收的事,十七弟千万要注意身体。”

朱红的宫墙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宫门外披甲执锐的禁卫拉开宫门,贺文逸停下脚步,客客气气地一拱手,假惺惺笑道:“这是这是,你我兄弟为朝廷殚精竭虑,父皇才能高枕无忧啊。”

此时已经入冬,京师一向干燥,四面的郡县都已经落了雪花,独独这座四方城未见片雪。

师无算从夏郡来,甚少见雪,但说起雪景,似乎他并不感兴趣。

师家父子如今大概是要一直居住京城了,这倒不是因为师无算的缘故,而是前些日子老皇帝闲来无事造出个官职,赐给了师存。此职微末不入流,不需每日应卯,师存便还是每日制镜,偶尔出门采风。

师无算也没有再提离京归乡之事,偶尔会到伏霄府上来坐坐,有时聊一聊时局,有时论一论公务,从旧案卷中翻出不少值得商榷之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做。

并非师无算无才学,而是这段时日各地风平浪静,唯有一些官员任命之事,这并非刑部的管理范畴,伏霄有时开玩笑说:真不知我们这样坐在房里,能看出个什么。

师无算认真地抬起眼,眼瞳明亮如星,几乎令人沉迷,“殿下此言差矣,殊不知刑案中亦有门道。这桩商贾互殴致死的官司,便是因为商税繁杂,官吏欺上瞒下从中抽成,却使受害的商贾两相怨憎之故;这桩杀子案,便是民间溺女之事横行,巫蛊谶纬四起使人相互猜忌不顾人伦之故。还有这些……殿下,治理之道并非精通人事与谋算便罢了,这些刑案不是单纯因贪欲嫉恨而生,殿下能从这背后看见什么?”

伏霄这才收了笑容,渐渐地将掌心用力按在卷宗上,感受着那上面冰凉的温度,纸面下似乎传来的是汩汩的流动。

他慨然道:“能得你相助……是天下之幸。”

师无算道:“我自小在乡野长大,见过太多这种不平之事,将这些事带到殿下面前,是我唯一能为殿下做的了。”

伏霄再一次看向那些刑案时,便有了种将什么紧紧握在手中的感觉。

自这之后,日子仿佛过得飞快。

他在刑部做得如鱼得水,掌刑名并不是个轻松差事,但他本就极有天赋,慢慢地从繁重的刑狱案件中捋出一条分明的线,从这其中观察阴阳如何平衡,万物如何运转,他看刑狱案卷中的芸芸众生,看他们的疾苦和忧愁,浩浩青史后,鸡毛蒜皮无数,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给他指引,伏霄渐渐察觉,百姓并非是户籍册上的数笔墨痕,若要触到那一层血肉,还需再做点什么。

师无算听后笑说,殿下恐是有所觉了。

伏霄大为不解,询问他何为“所觉”。

师无算道:“觉为感知之开始,悟为感知之结束,殿下是在悟道的路上了。”

伏霄听罢深深地看着他,叹息道:“我之道,也不知究竟为了谁。”

很快就是年关,京师小雪徐徐,正旦前一夜伏霄忙完刑部事务,已经是月上中天,出了衙门往街上转,到处热闹欢腾,龙灯凤灯舞过街头巷尾,不由得想起他与檀光当年借道观玉谷偷溜到人间时见到的景象,与今日无甚不同。

随口感叹道:“管他什么年岁,百姓的心愿都是一样的。”

子兴伤愈后一直跟在他左右,闻言道:“属下愚钝。”

正逢成片的爆竹响起,伏霄捂着耳朵过了街巷,才悠悠说道:“便是天下太平罢。”

子兴点点头,问道:“殿下回府去?”

处理了数个时辰的公务,他已是很疲倦了,牵着辔头往家的方向走了会儿,还是停在了街心,转过头道:“去水陆桥。”

到了地方,拿出路上封好的红包,又吃了碟师存炸的春卷,踩着半白的积雪,与师无算一起坐在院中闲叙了半刻才起身告辞。

夜里子时打马归家,四处都是鲜红的碎屑,这个年就算这样过了。

开春后更加繁忙,京中读书人云集,皆为了考取功名,人一多难免生出事端,伏霄领着部中主事,平息数桩小案,又命京兆府严加管理京师尤其贡院一带的治安,安排之妥帖,这年春闱三场下来,又赢得不少举子的拥戴。

至此,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昭王殿下,渐渐向暗流涌动的朝局展露出了他颇具手腕的一面。

新年春闱结束,殿试上又出了一桩大事。

二甲头名的传胪沈綝当殿陈情,长跪不起请求彻查一件冤案。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因为殿试上失仪无状,基本上就断送了自己今后的功名,此人如此冒进,恐怕背后当真有内情。

沈綝所申的冤案,正是皇家围猎之后,横死的那名六品京官之案。

他道官员之死另有内幕,并非与昭王结怨之故,说完就铆足了力要往柱子上撞,被早有准备的禁卫飞身扑住,关押进了大牢。

举子以血荐,皇帝震怒之余,无比惊叹其心性,命三司审查此案,伏霄听闻后,以此案与自己有渊源为由,全权交给旁人办理,自己则一连数十日不去刑部,只安心做自己分内之事。

第20章 龙虎乱.20

沈綝触柱未遂数十日后,此案终于有所进展。

那六品官员之死的确另有原因,刑部从他家中的账册上中发现玄机,此人曾与大将军高直有金银往来,后来因卷入风波停职在家,大将军忧心自己会因此受牵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逼死在官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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