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江上(75)
明月眸色复杂,“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
江年安颔首,在她耳边低声问:“姐姐会嫌弃我么?”
明月摇了摇头,圈住他的脖颈,“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江年安将她揽入怀中,认真道:“与其计较虚无缥缈的将来,我更在意现在,姐姐那日生产时的情景我仍时常梦到,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只有盯着姐姐熟睡的样子,我的心方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姐姐已经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已经万分满足,若是因为我的贪婪,而使得姐姐再次有孕,那我真是太混账了。”
“倒不如服下一剂药落得干净,省去以后许多麻烦。”
明月忍不住道:“这事儿外祖父他们不知道吧?”
“等过几年他们催促时,我便说是我身子不行,生不了了。”
明月:“……”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男子不是向来最看重面子与所谓的雄风么?若是传扬出去,那岂不是很难堪……
“姐姐若是可怜我,就好好心疼心疼我。”
江年安黑眸直勾勾地凝着她,身子委下,潜入衾被之下。
绯色倏地泛上面颊,明月眼睫轻颤,咬住了唇。
他极喜欢这样。
也不知,是谁在讨好谁。
第55章 番外一
江意卿再睁开眼时, 发觉自己竟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碧绿纱窗半敞,明灿灿的日光洒在芭蕉叶上,映得那叶子越发嫩绿。
她盯着铜镜中的少女模样怔了许久, 掐了面颊一下, 轻微的痛感让她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屋内的陈设用具,丫鬟琥珀关切又疑惑的询问,无不在说,她当真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尚未遇见周云与楚矜的年纪。
江意卿回过神来, 登时拎起裙裾朝上房奔去。
琥珀不明所以, 赶忙跟上, 就见小姐来到老爷夫人的房前, 蓦地顿住了,姣好的小脸上竟挂着泪痕。
她有些慌乱,“小姐, 您怎么啦?”
自打早上起来,小姐便有些奇怪,一直盯着镜子沉默不语不说,此时的神情还颇为忧伤难过,明明昨儿都还好好的呀?
江意卿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说罢她拭干泪, 面上露出灿烂笑意,踏进了上房中。
此时江家二老仍在壮年,身子骨硬朗,头发乌黑,冷不丁见到长女红着眼走进来, 江夫人一愣,忙拉着她的手问:“意儿, 怎么哭了?”
前世被周云所欺骗,被楚矜掳走囚.禁时,江意卿虽也懊悔难过,却都不及娘亲此时的一句关切,她眼眶通红,霎时间泪如雨下。
这一下将二人唬得不轻,江老爷厉声问琥珀:“小姐怎么了?”
琥珀急忙解释:“老爷,奴婢也不知道呀!小姐一早起来便有些怪怪的,像是、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江夫人见女儿哭得如泪人般,心慌不已,想着极有可能是昨儿出门游玩,在路上冲撞了什么也说不准,当即便吩咐人去请半仙赵神婆。
不多时赵神婆倒腾着小脚赶来,一番符水念叨后,长舒一口气:“老爷夫人放心,小姐昨日遇到邪祟,我已驱逐邪魔,小姐歇息两日便好了。”
说来也巧,在她说罢这话之后,江意卿便不哭了,只满脸依恋地依偎在江夫人怀里。
两人深信半仙名不虚传,忙送上酬仪,打发管家送至门外。
江意卿不顾爹娘反对,执意与周云私奔,被骗之后又被楚矜掳了去,尔后竟怀有身孕,深觉无颜见爹娘,郁郁多年,及至临终之际都不敢回陵城。
如今见到仍在壮年的爹娘,自己又未曾做出教他们伤心的事,心中郁结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狠哭一场后,她心里蓦地松快下来。
江意卿唇角微弯,“娘、爹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江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脊,“我虽不制止你与你妹妹出门玩,但到底要注意些分寸,临近天黑方回来,如今撞上不干净的东西,难受了罢?教你也长长记性。”
说着,她嗔怪地点了下江意卿的额头。
后者眼眉含笑,清澈湿润的杏眸中光彩流转,“是,以后我们都乖乖听娘亲的话。”
这日之后,江意卿便在家中读书作画,妹妹珠儿来找她游山玩水、赏花踏青,她也笑着推辞。
前世她在陵城虽有才女的盛名,但到底只是作些诗词涂几笔丹青,伤春悲秋,抒发些小儿女的情愁哀思,流于浅显,引得几句文人墨客称赞。
虚名在外,于己于人并无半分益处,反倒招来许多轻浮目光。
如今既能重活一世,江意卿便想做些不同的、更有意义的事。
首先她便想到,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尽是些才子佳人、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无论多惊才绝绝的小姐千金,一旦见了故事的男主角,便似变了个人,再没有半点聪明机警,为了个男子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字字句句都在教导规训女子,要以夫为天,教女子找一名男子依附,只有成亲生子,方算是圆满人生。
她从前便是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对男子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误了一生。
是以,江意卿打算写些特殊的话本。
女主角可以貌美可以寻常,有着许多或大或小的抱负,她可以是公主千金,也可以是市井小民,可以是江湖侠客,也可以是乡野村妇。
故事的主线不一定是情情爱爱,女子可以科举入仕、拜相封侯,亦可经商做贾、发家致富,她们可以坦坦荡荡、毫无拘束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除此之外,她还写了些悲情故事——
前半段公子佳人花前月下,后半段剧情急转,男子负心薄幸暴毙而亡,女子坐拥万贯家财倍感寂寞,只得寻些男宠,聊以慰藉,一同度过漫漫余生。
她才思敏捷,文笔生动,所写故事新奇又动人,很快便招来书商的青睐。
除此之外,她还拿出私房银子,建了间女子学堂,专门收留贫苦落魄的女子,可以读书、学做刺绣、以及其他营生。
江家二老本是心善之人,时常施粥赠药,见女儿性子虽大有不同,但较之从前更加沉稳,又如此行善,皆高兴不已。
没过多久,陵城乃至整个大周,凡有书肆之地,皆有“陵城老妪”的书。
一时间,喜爱欣赏者有之,厌恶鄙夷者亦多见。
某些所谓才子文人作文痛斥,称“陵城老妪”言谈不经,荒悖至极,此种书籍流传于市,只会毒害世人,引得女子不安于室,危害社稷。
江意卿听闻,唇角泛起讥笑,洋洋洒洒写了篇文章。
“……男子真真地三妻四妾、豢养外室,也未见掀起什么风浪,怎么老妪不过是在书中戏言,假想出几个胆大有趣的女子,便成了大逆不道?
一面说男尊女卑,男子乃社稷栋梁,家中顶梁柱,另一方面却又如此轻易地被女子所祸害,怎的这顶梁柱何以这般脆弱?
当真是人在上位待久了,见不得屈居位下的人说一丁点忤逆之言。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了。”
此番言论传扬甚广,一时间议论纷纷吵吵嚷嚷,自然也传到了在江南游玩的楚矜耳里。
他也曾读过陵城老妪的书,喜爱她言辞犀利,故事别开生面,从字里行间窥得,她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便生出了结交之心。
因此他提早动身,径直去了陵城。
逛遍城内各大书肆、茶楼,楚矜也没打听到半点陵城老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