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138)
两广总督的官署正是驻于此地,既能连接各地交通要道,方便信息转达,也能起到钳制作用。
因战事紧急,经常有加急信报从前线传来, 街上的百姓只要看到街上有骑马疾驰的军士,就知道是前线战报到了,时候久了, 竟也见怪不怪了。
胡应尧在则州城当四年的两广总督,没能把作乱的义军给镇压下来, 甚至到了愈演愈烈, 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如此,他的位子也一直做得稳稳的, 这其中的奥义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运筹帷幄的本事, 而是上头有个手眼通天的靠山,只要背后的靠山不倒, 他这位置依然能安稳地做下去。
因此即使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他也能在总督府里听曲饮酒,只是最近朝廷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隐隐不安,年初的时候有人冒充玄都观的道士行刺皇上,虽未伤及龙体,但也令皇上受到了惊吓。
经此一事,皇上再未召吴道长进宫,连当初举荐吴道长的蔡阁老也因政事上出了差错被多次斥责,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胡应尧虽然远离京城,也感觉到京师形势波谲云诡,偏生在这个时候,上头又派了人来远宁府出任知府,虽说人事调动是寻常事,但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他多留个心眼。
旁边的丫鬟打着扇,胡应尧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有消息了吗?还没接到人?”
管家弓着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大少爷三天前就去接人了,算着日子也该到则州城了,耽误不了明日的会议。”
此次会议是为征剿作乱僮民,两广官员都会前往则州城,在此商讨征剿事宜,远宁府位于前线,作为一府知府自然不能缺席。
胡应尧还没见到人,一时不好下评判,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到底是太年轻了些,若不是靠着祖上光辉,如何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四品知府,兴许是来此地捞点功绩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胡应尧安心了不少。
“大人,京中有信!”
这声呼喊响起,胡应尧刷地睁开眼睛,“快把信件拿过来。”
管家赶紧接过信件,递到了胡应尧手里,“老爷。”
胡应尧一看是蔡阁老的传信,不敢耽误,急忙拆开信封,眼珠子上下扫动,越看越是心惊,霎时间竟起了身冷汗。
此时,胡士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头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火。
管家诧异地道:“大少爷您脸上的伤是怎能弄的,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跟您动手?”
一提起这个,胡士杰就一肚子火气,脸色阴沉至极,“爹,这就是你让我去接的人?呸,要不是——”
胡应尧突然站起身,“你是跟谁打的?”
胡士杰见他爹如此严肃,只当是瞧见他脸上的伤动了怒气,便把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起先胡士杰按照胡应尧的吩咐去接人,只是人还没接到,先被一个美人勾了魂去。
胡士杰有个当两广总督的父亲,两年前又荫了个锦衣卫千户,在两广地带基本是横着走,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如何写,碰到个如此销魂的美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然而不巧的是,这美人原是有主的,对方还是他爹要他来接的人,如此一来,就不好再强来,于是他便提出了换妾,用五个美妾来换一个,足可见诚意。
这个提议倒让对方笑了笑,胡士杰以为有戏,又谈笑了几句,哪知正说着话,突然被摁着头砸在了桌上,头上还被瓷盘划破了一道口子。
回来的路上,胡士杰越想越憋屈,积攒了一肚子怒火。
胡应尧脸色铁青,听完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去接人,是让你去玩女人吗?滚出去!回去好好反省!”
要说生气是真生气,但同时胡应尧心里也松了口气,对那位卫国公府的世子有了几分认识,年轻气盛,贪恋女色,有弱点的人总要让人放心些。
从余荥到则州城,先是坐船走水路,后来又改走陆路,真可称得上是跋山涉水了,好在沿途有驿站入住,能让人歇歇脚。
则州城比萧时善原以为的要繁华,街上是干干净净的青石街道,没有被战火袭扰,老百姓谈起义军起义,也有种平淡无奇的麻木。
“姑,姑娘,水打好了。”
萧时善起身走过去,撩了撩水,瞟了一眼小燕,“你很怕我吗?”
此次来这边,她没有带着微云疏雨,她俩晕船晕得厉害,不方便跟着伺候,于是从府里找了个粗使丫鬟小燕,好歹身边有个能使唤的,只是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见了她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不怕。”小燕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模样看起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萧时善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怕的,她顶多是偶尔在府里冷着脸发点脾气,又没戳过她们一指头,过年过节更是少不了赏钱,居然还算不上温柔可亲。
府里的婆子丫鬟私下里都对姑娘犯怵,好些来府上的掌柜都挨过姑娘的训,她们更不敢上前触霉头,但这些天跟在姑娘身边,小燕觉得姑娘还挺好伺候的,每次发火也只是跟姑爷发火,不会冲着她使气。
小燕抬头觑了一眼,说起来她也不知道那位好似神仙中人的公子是不是她们的姑爷,只是听疏雨姐姐这样称呼过,但在姑娘面前是不能这样喊的,姑娘铁定会不悦。
像小燕这个年纪,虽然还没体会过男女之情,但也有了点朦胧念头,只觉得要是换做自己,是舍不得对那样俊的人发火的。
“姑娘,给。”她们姑娘也美,美得像幅画,就是生气也好看。
萧时善接过手帕,在水盆里浸湿,拧干后擦拭脸颊和双臂,这边闷热得厉害,一天不擦上两三次就浑身不舒坦。
小燕站在边上瞅着,愣愣地移不开眼,都是吃五谷杂粮,也不知道姑娘咋长得,身上的肌肤白润润,嫩生生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姑娘,你真白。”
这马屁拍得够生硬的,萧时善把帕子放到盆子里,拿起扇子扇风,“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把水泼掉,再去沏壶凉茶。”
小燕端起铜盆出门。
不多时,李澈敲响了房门。
萧时善掩了掩衣襟去开门。
李澈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乌发半挽,粉黛未施,俏生生地站在门边,他开口道:“在屋里待了两日,不闷吗?”
天气热懒得出门是一方面原因,前两天碰到的那个登徒子才是萧时善不愿出门的最大原因。
以前萧时善以为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有了钱就有了立足的根本,在外面这几年又渐渐让她明白,光有钱还远远不够,有了钱必须得有权,没有权势做依仗,到手的钱也留不住,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下面的这些人就跟蝼蚁差不多。
两广总督的儿子,又是锦衣卫千户,这等家世背影,难怪那般嚣张跋扈,那种恶心人的眼神落在身上,当真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任人玩弄的物件,连个人都算不上。
萧时善瞅了李澈一眼,至少他还把她当个人,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她才没有尖酸刻薄地讽刺他不帮她出气,实际上她现在也没这个立场要求他如此做。
“有事吗?”
“带你出去买些衣物用品,远宁府不比则州城便利,需要什么东西,最好提前置办好。”
萧时善应了一声,回屋收拾一番后,跟他出了门,这些天吵也吵够了,骂也骂够了,倒是心平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