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43)
老太太这话还是客气的,季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能在那点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她那是心里明白却不屑于去做,要不是身份摆在那儿,没有什么让她卑躬屈膝的事情,她换个人家试试,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去。
不仅学了满肚子墨水,连文人那点孤高自赏的酸气都一并学去了,这些都还是小事,老太太心里想的还是子嗣问题,气季夫人专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儿。
李澈说道:“确实是我的主意,老祖宗倒是冤枉母亲了。”
老太太半信半疑,看着芝兰玉树般的孙儿,叹了口气道:“你那媳妇儿也是个罕见的美人,我看着都稀罕得不行,你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随着他年岁渐长,让人愈发瞧不出他的心思了。
李澈笑道:“难得她能得老祖宗青眼,我不在府里,她能替我在老祖宗跟前尽些孝心,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老太太看了他半晌,“你若还想……”
李澈抬了抬眼,“老祖宗,没有的事。”
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瞧着他的神色道:“你们夫妻和美才好,我还盼着抱重孙呢,你和你媳妇儿都是好相貌,生出的孩子不知道要多好看。”
李澈笑了一下,“老祖宗只管保养好身体,若是得个淘气顽劣不服管教的,恐怕要折腾得人身心俱疲。”
老太太笑了,“那我也是愿意的。”
好一番宽慰才把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人上了年纪,愈发地有些小孩心性,但晚间季夫人来跟老太太提起李澈去书斋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尽快过去,老太太虽然不说她什么,心里却不怎么受用。
萧时善进来问安时,恰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气氛有些冷,又说不好是何原因,云榕等人进来后,才冲淡了那点若有似无的异样。
从安庆侯府回来,这几日一直没见着李澈的影儿,还是今日在呈芳堂见了他一面,萧时善琢磨着他今明两日总要回一趟凝光院的。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肯定,那是常嬷嬷所言的敬重,他在一些事情上还是给予了她应有的体面,而他游历回来的那晚居然宿在了玉照堂,这才让萧时善气恼之余又感到万分诧异。
因他迟迟不来,萧时善便去了净房沐浴,出来时便看到他正坐在榻上看她描的花样子。
她赶忙走过去,伸手敛了敛,十指纤纤,指尖透粉,利落地将样纸收拢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如此遮掩的举动有些欠妥,她掩饰般地横了他一眼,先占个理再说,“夫君怎可随意翻动我的东西。”虽然是她搁在那里的,旁人一眼就可看到,但不经她允许,就是他的不对。
这一眼恰似秋水横波,宜嗔宜喜,李澈看过去,颔首道:“抱歉。”
萧时善抿了一下唇,居然这么快就道歉了,他如此光风霁月,倒衬得她大惊小怪,斤斤计较了,正纠结间,下一瞬忽听他道:“在绘制墨图?”
萧时善动作微顿,水润的眼眸移到他身上,奇了,他是如何瞧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李澈没说话, 往身侧扫了一眼,示意她坐下。
萧时善看着他和小几之间的位置,勾了勾垂在手边的衣带, 这样的距离挨得有些近了,换个丰腴的,都要腿贴着腿了,她抬眼瞅瞅他,他竟也没理她。
到底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她挪动步子, 提着裙子在榻上坐了下去, 歪头看着他道:“夫君所言的墨图是什么?这些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描的花样子罢了。”
李澈仿佛有几分兴趣的样子,“描绘这些花样是打算绣在哪儿的?”
“衣裙,手帕,荷包……”萧时善掰着葱白似的手指慢悠悠地数着,绣在哪里不行?
李澈看着她潋滟的眼眸, 说道:“绣湘竹榻也是别出心裁。”
萧时善顿时反应过来,她画的样纸肯定都被他看见了,最上头的那一张样纸分明是个如意, 他不去翻动,如何知道下面画的是湘竹榻。
其实李澈果真去翻看了也没什么, 但萧时善这里划着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她的东西是她的,他的东西是他的,她不介意他的东西放在她这边, 但他绝不能来碰她的东西, 然而不用她特地去说,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说来说去她也没占到什么理, 萧时善微侧着身子,把样纸放在小几上抚平,只听他说道:“我那有本方氏墨谱,共有六卷,各类样式纹样共收录了三百八十五式。”
萧时善扭过头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道:“夫君说的方氏墨谱可是那位制墨名家方于鲁所著?”
看到李澈点头,萧时善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自然是听过方于鲁的大名,是鼎鼎有名的制墨大师,有“廷珪再世”的美誉,能与李廷珪相提并论,这本方氏墨谱的价值可想而知。
要命的是,又听到李澈不急不躁地说道:“这本是美荫堂刻本,由丁云鹏等人绘图,黄氏兄弟操刀,不仅刻画细腻,纸墨也极为考究。”
能叫得上名头,必然是数一数二的精品,其实萧时善好糊弄得很,他一提到方于鲁,她就眼睛放亮了,后头的话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对着这些感兴趣,但今日不同,她正琢磨的这个事,还真用得上这本方氏墨谱。
她也是今日在季夫人那里磨墨时,听李澈说起那昭墨的珍贵之处,一下想到了自个儿手里的那个纸墨铺子。
嫁妆里的几家铺子原先的生意还算红火,但这些年被人东掏西挖,又没个精通庶务的人来打理,等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成了空壳子,好些铺子都盘了出去,剩下那几个铺子也是苦苦支撑。
送过来的账本直看得人摇头叹气,虽然赌龙舟赢了不少银子,手头是宽裕了,但还得想办法把铺子盘活,如此才能钱生钱。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替她打理,少不得要自己多费些心。
她一门心思地等着李澈接着往下说,他却闭口不言了,萧时善拿眼瞧着他,他既然看出她是在绘制墨图,又跟她提起那方氏墨谱,难道接下来他不是该说,把墨谱借给她瞧瞧吗?
萧时善知道李澈素来大方,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故意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清亮的眼眸仿佛蕴着一汪水,她轻声道:“如此看来,夫君手头的这本方氏墨谱果真是不同凡响。”
李澈抬手绕过萧时善,从小几上拿起茶杯,“是有些收藏价值。”
萧时善见他依旧不开窍,再接再厉地凑近了些,她一个劲儿往前凑,身上沐浴之后的香气萦绕鼻间,从温热香软的肌肤中散发而出,是任何香料都熏染不出的暖香。
李澈抿了一口茶,喉结滚动,偏头瞧了她一眼,“在书斋放着,等找出来再给你送来。”
闻言,她立刻点头,话还没说出口呢,他就知道给她送过来了,萧时善自然再满意不过,她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扭身去给他倒茶。
李澈瞧着她纤细白皙的粉颈,手指抵着额头轻微地滑动,“怎么想起绘制墨图?”
热茶从壶中倒出,热腾腾的茶香拂面而来,萧时善轻声说道:“我手里头有间纸墨铺子,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再这样下去,明年就得关门了,今日在呈芳堂倒给了我一点启发,酒香不怕巷子深,东西好了,不愁生意没得做。”
正经做生意的事,又不是那赌龙舟,他既然问起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她一味地遮遮掩掩,才会让人起疑。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地端着茶杯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