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

他攥住缰绳的手，几乎要拽断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失望？愤怒？还是痛惜？

洛西芙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大王子殿下不会在这里下令处死她。

她也知道，大王子殿下永远不会真正相信她。

费兰忒沉着声音，一字一顿。

“以国王陛下的名义，我将判处……”

“奥伊德赛帝国圣女洛西芙……”

他缓缓抽出长剑，指向她。

“流放北方边境，永日不得回归王城。”

洛西芙轻轻笑了一声：

“我本就是流浪者，又何须被你们流放呢。”

她一拉缰绳，在众目睽睽之中掉转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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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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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

“羞耻！”

“羞耻！！！”

人们的声音，在身后齐齐响起。

羞耻吗？

被人们齐声辱骂，洛西芙叹了口气。

上个星期，他们好像还会尊称她“圣女大人”……

不过，谁叫她是异乡人呢。

先遣队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人会原谅她的。

骑马在人群的簇拥中走出王城大门，洛西芙分外从容。

仿佛，那并不是被流放的路。

——而是归家的路。

洛西芙一脸漠然，离开了王城。

一刻也没有回头。

她在漫天大雪中缓缓骑行，停下马儿吃草，抚平它的伤口，劝慰它严寒并非难耐的苦难。

就这样，行走了五天五夜。

洛西芙刻意放缓了速度，一路观察着被湮没在雪幕中的帝国。

先是王城外围，然后是大片村庄，然后是石山、黑森林、苔原……

最后，她又来到了这里。

冰川山脉。

这一趟来回的路走得并非没有意义。

洛西芙感觉到，她抵御寒冷的能力增强了。她不再会因为穿得单薄而瑟瑟发抖。

相反，体内仿佛有一股回转的热流，不断提供能量。

并且……

这回，洛西芙不再是茫然地来送死。

她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洛西芙坐在那个巨大的深渊裂口旁边。

垂下眼眸，静静地盯着大片雪花飘进深蓝色的渊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

“轰……”

巨大的震动，由地底而来。

“你是在等我吗？”她问。

巨龙回答：“随你所想。”

洛西芙冷笑一声，轻轻跳了下去。

——降落在巨龙的脊背上。

冰龙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俯冲，而是张开宽广的翅膀，向着天际飞行。

洛西芙俯趴在他的身上，紧紧攀住那坚硬的鳞片。

十几分钟后，冰龙带着她，降临在了冰川的顶上。

冰蓝色的冰盖覆盖在黑色的尖顶山石，顶端是一块狭窄的平顶。那是被堵死的火山遗迹。

视野本该变得极为开阔，一望无际才对。

可是，在漫天雪幕之下，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风雪、风雪、灰白色的风雪。

这里是寒冬的尽头。

冰龙冷声：“下来。”

洛西芙趴在他的身上，笑了一声。

“不要。”她说。

洛西芙用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却连半圈也环不过来。

“你回来找我，只是打算做这种事吗？”冰龙问。

“那又怎么样呢。”洛西芙回答，“我累了。”

“——我好累啊。摩勒塞格斯。”

冰龙莫名没作声。

“是啊。你把我的退路斩断，当着我的面羞辱人类，否认我的过往，否认我的一切。就连屠龙本身，你也在向我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既不能回王城，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流浪。”

“我为什么不能累呢。”

“你活了三千多年，这么古老，这么强大，还能与我对话。摩勒塞格斯，你告诉我，我不可以累吗。”

“……”

“我甚至都没有力气恨你。”

“你甚至连杀死我都不愿意。”

洛西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向巨龙倾诉着，声音越来越小，她甚至不确定巨龙能不能听清她的声音。

王城，人们与她互相之间的感情都是脆弱的。

她会拯救他们，他们会拥护她。

而当巨龙的邪恶之酒，滴入这座混乱不堪的王城，一切盟约，都将土崩瓦解。

她会离开他们，他们会痛恨她。

洛西芙深深地明白这个事实。

至于巨龙……

他是龙。

邪恶是他的根骨。

正因为他是龙，所以他会这么做。

……

这副身躯背负的命运，甚至找不到该恨的事物。

她正以旁观者的视角，漠然地观看着这一切。

观看着王城、人民、费兰忒、地牢同伴、摩勒塞格斯……

还有她自己。

她是拥有治愈魔法的，曾经被「母亲」施以过祝福的圣女，她领悟了生命的力量。

她应该是很善良的。

她应该是为一切生灵带去生命之希望的。

当洛西芙来到帝国王城，成为圣女的时候，她觉得，她将会像无私无我的神明那样，不计前嫌，拯救苦痛中的人们。

更甚，她将会屠杀带来厄运的巨龙。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

牢牢系在身上的因果，最终摧毁了这一切。

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屠龙之旅，也许除了带来灾厄，什么意义都没有。

“当啷。”

一声金属脆响。

冰龙不知道从哪儿，将那把掉进深渊的秘银匕首扔了出来。

就扔在他的脚下。

“你的剑，还给你。”他说。

抽出思绪，洛西芙愣了一下。

她看着冰盖上那把闪烁着精湛银光的匕首。

——那是唯一可以屠杀此等巨龙的武器。

“什么意思？”洛西芙问。

“你拿在手上，显得我们的处境不至于那么悬殊。”冰龙说。

在他的目光下，洛西芙捡了起来。

好冰。

仿佛是一个黑洞，可以吸干一切的热量。

她缓缓走到冰龙的脚爪旁。

他的逆鳞，就在连接着的胸口下方。

冰龙注视着她。

“你不怕，我就这样捅进去吗？”洛西芙问。

冰龙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庞，眯起金色的眼睛。

“你不会的。”他说，“至少现在不会。”

……

洛西芙默认了这个看法。

她，已成恶龙的同党。

即使在这里拼死杀掉冰龙，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背负的一切骂名，一切侮辱，一切冤屈，都会不明不白地结束。

所以……凭什么呢？

现在，她不想活，也不想死。

她孑然一身。

她可以屠龙，也可以不屠龙。

她可以杀人，也可以不杀人。

她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

见她不说话，冰龙冷笑：

“圣女，你果然很邪恶啊。”

洛西芙抬起脸，笑了笑：“我不知道。”

“摩勒塞格斯，邪恶是什么？你最擅长，要不你教教我？”

结果他说：“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西芙盯着冰龙的那块逆鳞：“……”

他就这样完全向她暴露了出来。

她抬起手，用指腹抚摸着那片残缺的龙鳞。柔软的肌肤，感受着那比钢铁更加坚硬的触碰。

又用指甲，划过逆鳞里面如砂石般的肌肉表层。

怎么会有生命的身体，长成这种模样呢？

冰龙稍稍愣了一下，却没有阻拦：“你在做什么。”

“如果你是人的话，那么逆鳞相当于什么部位？”洛西芙问。

他转动头颅：“我怎么知道。”

“我可以往里摸摸看吗。”洛西芙又问。

“如果你摸的时候，我突然变成了人，是不是不太好？”冰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