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是无法走出去的迷宫。是越陷越深的泥沼。

所以，结束吧。

不要再醒来了，不要再重生了。

就让血液这样流干吧。

……

可惜，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便说明，她还是会睁开眼睛。

……

睁眼。

——黑色虚空。

她与那棵白蜡树面对面。

……

见过这棵树几次，洛西芙还是不明白它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然而这回，树下有一颗蛋。

一颗青蓝色的，由冰块构成的，又冷又硬的蛋。

龙蛋。

洛西芙走过去，垂眸盯着这颗不明所以的蛋，皱起了眉头，突然反应过来。

“摩勒塞格斯？”

她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蛋只是一颗蛋，完完整整的，未孵化的蛋，当然不会说话。它就那样圆滚滚地在树根上面站着，站得还挺稳。

于是……

“咚！”

洛西芙抬腿，一脚踢在龙蛋上。

咕噜噜！

龙蛋飞快地滚了起来。

？？？

没多想，洛西芙拔腿便跟在后面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也不知道龙蛋会滚到哪里去，更不知道这颗蛋为什么会滚。

——她明明只是踢了一脚啊！

结果，这颗蛋偏偏跟长了腿似的，滚成一道闪电，向着虚空之中的某个方向飞滚。

所以洛西芙也开始飞奔。

她在黑色的虚空中狂奔，毫无顾忌地奔跑，仿佛是生来就在做的事情。逐渐，视野中不再是一片漆黑，远处开始出现缓慢起伏的山峦剪影。若隐若现的银色星星，从群山中缓缓升起，将这片虚空打造成一处未尽的黎明。

蛋还在滚。

它是冰蓝色的，因此十分显眼。

洛西芙捏紧双拳奔跑。她的身上还拖着赫人的伤口，她的裙摆褴褛，浸透血液。为了不妨碍动作，她两脚蹬掉了鞋，狠狠撕扯下裙摆的碎布。

“嘶……”

身后，突然出现蛇吐信的声音。

那个刹那，洛西芙回过头。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

成群结队的蛇，铺天盖地的蛇，像荆棘一样的蛇。

正如那日噩梦中的景象。

黑色的蛇，正追在身后。

它们纷纷张开血淋淋的嘴巴，露出尖锐的獠牙，吐着鲜红的信子。

……

她转回脸，压低眉头，拼命迈开脚步。

她还是想跑。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不知道想放弃多少次了，连“就此死去便好了”的想法被恶狠狠咀嚼过多少次了，但是，一旦真正来到这样的处境——

她还是想跑。

不想死。

她想往死的反方向跑。

因为人，生来就是活着的。

因为人从虚空到降生，原本就是往死亡的反方向奔跑的结果。

洛西芙向虚空中的地平线，奋力跑去。

逐渐的，地面也有了起伏。

虚空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片没有穷尽的旷野。

咕噜噜！

龙蛋还在前面，跟个球似的翻滚，在岩石上弹来弹去。

身后，蛇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洛西芙无法回头。她知道，一旦因为恐惧和犹疑回头，她就会被蛇吞进肚子里。

于是她选择盯着龙蛋。

龙蛋前方，是旷野的地平线。

地平线上，渐渐有了金色的光芒。

——那是浅金色的、犹如初升朝阳的光芒。

它让人类感到温暖，感到归属，感到希望。

那是生命的光芒。

洛西芙觉得，她只要再加紧奔跑几步，朝着那个方向跳起，伸出手，她就能回到如同初生般的温暖怀抱中，就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一样。

身前和身后，人类总是会选择身前，不是吗？

是的。

洛西芙奋不顾身，向着金色的光芒，纵身奔去。

也是这个瞬间，龙蛋跳到了她的怀里。

“咔嚓”。破壳了。

一头青蓝色的小龙从里面钻了出来。

小龙眨眨金色的眼睛，抬头看向洛西芙。

结果开口的声音，却分外低沉，还带着一丝轻蔑的调侃。

“圣女。”小龙说，“你还不跑？”

洛西芙睁大了眼睛。

这真是……摩勒塞格斯？

这么小？？

光秃秃的，好恶心。

“跑？”

“嗯。快跑。”

听到那声音从眼前这小龙崽的口中传出来，洛西芙一阵嫌弃，什么玩意。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身后的蛇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洛西芙抱紧了龙蛋。

然后，向着地平线那缕生命的光芒跃去——

……

眼前一黑。

她整个人翻滚着摔在了地上。

……

龙蛋还在她怀里。

洛西芙勉强爬起来，站定。

脚下软软的，有粘稠的液体在流动。

洛西芙抱着龙蛋，抬起眼睛。

没有光线，什么也看不清。

她试图用治愈魔法的光芒照亮身周，却发现，她并没有办法正常使用魔法。

“摩勒塞格斯。”洛西芙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龙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怎么知道？”

“你老，活得久，就不能猜一个？”洛西芙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最好放尊重一点，现在你是一头只会嗷呜嗷呜的小奶龙，我两根指头就能把你掐死。”

“……”小龙说，“这种未知的情况下，你还是少说点我听不懂的话吧。”

“况且，我们现在是死是活，也没有定论，圣女。”

洛西芙只能抱着他的蛋壳继续走。

可能因为他注定会成长为一头伟大的巨龙，所以龙蛋也格外重。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洛西芙问，“我只看见你从斗兽场的上空飞过来，然后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小龙说：“我也是。”

“嗯？”

“我在人群中看到你，向着你飞过来，然后我也就在这里了。并且变成了一颗蛋。”

洛西芙：“……”

如果说她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因为她死了，洛西芙完全能理解。

可这头龙又算怎么一回事？

他又不会死。

并且在那最后一刻，他不仅不像是会死的样子，他分明就是要在场的所有人死的样子才对。

洛西芙不理解。

“圣女。”小龙开口。

“干嘛？”

“你知道，我之前掠夺人类的城堡，都没有前面这些麻烦的步骤的。”他说。

“嗯，是啊，我知道。”洛西芙轻声应道。

“所以，这是代价吗。”

“什么代价？”

“我的贪欲不再满足于黄金的代价。”

“不是那样的，摩勒塞格斯。”洛西芙说，“你被我骗了。你是一头龙，不可能爱上我的，你甚至都没有那种情感。”

跟一头小龙说这种话，莫名变得怪怪的。

如果可以的话，洛西芙还是宁愿跟他的人形说，或者干脆跟巨龙说。

这秃头小龙，实在是太小了。

还没有他原来一只眼睛大。

“是吗。”小龙问，“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只是想反过来诱惑你，骗取你的力量为我所用而已。”

“但是，你什么都拥有，所以我也只能想出这种主意了。”洛西芙回答，“这是你唯一的空缺吧。”

她抱着龙蛋，继续行走。

地面柔软，而且在不断缓慢蠕动。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不是。”小龙说，“我唯一的空缺，是逆鳞。”

“但是，那已经被你填满了。”

洛西芙：“……”

突然，地面一阵猛烈的蠕动，脚下没站稳，洛西芙被摔翻在地上。

小龙连着龙蛋，咕噜噜滚出好远。

这蠕动并没有停止，她被迫手脚并用地爬行，向龙蛋滚去的方向前进。

手指每一回攀在地上，都会带起丝丝缕缕的粘稠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