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不动她(75)
图尔叹了一口气,对迟宿说:“你母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视死如归。你为何执着于生死,不肯放下呐!”
命不久矣?
视死如归?
迟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变得更加阴郁,沉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些什么?”
白珞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后颈、枕骨,甚至蔓延到了整个头顶,她意识到这番话对于迟宿来说是何等的震撼,连忙抱住他的右臂,拽住他握剑的手。
前车之鉴。他可千万别再对图尔大师拔剑了!
“雪影小友……”图尔凝望着一脸森寒的迟宿,一阵出神后恍若隔世地说:“她从前来看我时总是给我带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
一老一少都是剑痴,酒逢知己,成了忘年之交。
“最后一次见到顾雪影,是十七年前的一个朔月。那天她来没有带酒,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抢我手中的烤肉。”图尔幽幽地说,“我见她薄衫赤足,满手冻疮,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不免多问了几句。她却说——”
将死之人,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图尔把这话当作玩笑,说她可是轻雪门门主,一代天骄,道侣又是天下第一的泯山剑神,怎会轻易陨落?哪怕真的将历死劫,也得拿出魄力来,吾辈修行,为的就是修改这不公的天命!
顾雪影听完他的话,神情更是低落,手中的竹枝在地上胡乱描摹着。
她醉了,字迹潦草。
图尔依稀认出那是一个“迟”字,调侃她是不是想念泯山剑神了。
顾雪影抬起头,仰望着一片漆黑的朔月之夜,幽幽地问他。
你会为了剑道,杀死自己身边的人吗?
图尔听见她的问题,先是有些发愣,而后笑了一下,俨然也有些醉了:我杀过的。
他用寥寥数语,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剑痴爱上了一只艳鬼,本想放弃大道与她厮守终身,却不曾想意外发现女鬼竟然在偷偷残害生灵……剑修亲手杀死了与自己生了情的女鬼,而后数百年止步上墟境,终日困于剑炉,借酒浇愁。
顾雪影直直地看向他,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否就像铸剑需要燃料,随手便可砍断碍眼无用的青竹。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若没有感情之人,便是如此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又不是佛修,没必要一花一世界吧!图尔说。
顾雪影又问:如果我的血肉可以让你炼成世上最厉害的兵器,你会毫不犹豫杀死我吗?
图尔想了想,老实答“会”,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幸好她还没有这等神通。
什么狗屁忘年交。顾雪影笑骂道。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多都是脆弱,一旦牵扯到了关键利益,至亲反目,相煎太急,至爱成仇,天涯陌路,你信任的人,并不一定能够给予你对等的感情。金钱,美人,权力,一个人半生拼搏换来的一切,凭什么为了虚无缥缈的爱而放弃?
图尔教她,循循善诱:你得爱自己,多为自己考虑。
顾雪影不再多言,低头喝了一夜的闷酒。
竹叶清香,酒不醉人人自醉。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脱困的死局。
……
“天亮时她说饿了,吃了一整只烤兔,我见她心情好些了,问她要去哪里?”图尔捻了捻胡须,说,“她说打算去一趟少牢城,之后就回泯山。几个月后……外面就传来了她的死讯。”
迟宿一怔,想起任止行在山洞里说的话。
我希望你在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能够停下脚步。
少牢城……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指节攥得发白。
白珞对这个城镇名字没什么印象,略略扫视过地图后说:“少牢城是此去轻雪门的一个落脚点,御剑而行,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那里。阿宿,你想去吗?”
不料图尔却朝他们泼了盆冷水:“少牢城一个月前遭到瘟疫肆虐,城中病死了一大半人。为了避免瘟疫扩散到其他城镇,顾无非派遣了不少修士料理那个地方,现在那里由轻雪门中人把守,出入禁止,已是一片神鬼难行的死地。”
白珞想起那柄已经沦为剑炉燃料的瘟魔魔剑,诧异地举起手中骨镰。
“瘟疫?与那个自戕的瘟魔有关吗?”
图尔点了点头,道:“没错,瘟魔到我这里来之前就曾出没于少牢城。那家伙扛着阴差马骨来寻我,似是打算铸一柄宝剑向谁寻仇……虽然现在瘟魔已经消失,但魔物散播的疫病还弥漫在少牢城,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疫病的办法。如果放出少牢城百姓,可能会让瘟息扩散……魔气易斩,瘟息难消。此事事关周遭城镇百姓的安危,轻雪门对少牢城的处置无可厚非,是以老夫也没有多加过问。”
瘟息是瘟魔在人间传播疫病时留下的浊息,一旦附着在凡人身上就难以拔除,故而汇聚之地往往面临族灭的浩劫。
白珞一时哑然。
神器出世的天象还未消散,阴云密布,不见一滴雨落,山林中的灵气像被凭空抽干了,教人连呼吸都紧了许多。
“是生门还是死地,看看就知道了。”
迟宿牵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白珞回头连声向图尔致歉,匆匆与大师告别。
他们御剑出发,各自装着沉重的心事,没有留心观察周遭细枝末节的变化——
山风吹得竹林窸窣作响,一只小小的蜘蛛从竹叶上坠落,留下一条晶莹的丝线。
第57章 好梦
图尔镇。
夜深人静,晋李提着一坛酒经过街巷,听见深巷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她踮脚悄声靠近巷口,探头想看清巷子里的情况,但见——
月光下那土墙根下半坐着一个身影,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她起先猜想是不是有醉汉卧倒在那里,毕竟图尔镇三教九流混杂,这些深巷里常出没一些流氓、地痞……只是,那巷子里幽幽飘来的并非酒香,而是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晋李不敢再近前,素袖掩住口鼻连连退了几步,正欲逃回酒肆,转身,一张形容枯槁的脸突兀的脸出现在眼前。
“啊……”她惊叫一声,手中酒坛“啪”地一声落地,连连后退,吓得瘫软在地上……与那张脸的主人拉开距离后,她看清楚了眼前之人的情况——
那是一个人面蛇身,张着血盆大口的女妖怪,明明穿着少妇年纪的艳丽颜色,却是一头花白头发,皱纹横生……下|身水桶粗的绿色蟒身,蛇尾上三寸处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流着腐臭的脓液……
一双如针尖般锋锐的蛇眼妖瞳锁住她,那蛇怪长尾摆动,朝跌坐在地上的她游过来,嘶哑的嗓里满是哀求之意。
“晋李……王,奴家贱名卓姬,乃魔尊麾下……您救救我吧!我这伤势不知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见好,魔尊赐给我的毒液已经快用完了……我怕我快死了,之前听魔尊说您住在这里,就这里来找您了,您一定有办法救我的……”
“妖怪!”晋李惊慌之下根本没听懂她究竟在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有把扫帚,连忙奔过去,抄起扫帚就往尾随而来的蛇怪身上打……
一边打,一边大喊“救命”。
图尔镇一片死寂,长街短巷,竟无人声、犬吠回应她的呼救声。
卓姬被扫帚抽打了几下,脸上霎时浮现起怒意,妖瞳转了转,她弯腰倾身朝女人压过来,“您……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呐?”
这话教浑身发抖的晋李倏地一愣,攥着扫帚竹竿的手紧了紧,胡乱挥舞起来,“你这妖怪……快走开,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