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不动她(89)
“阵启!”
从少牢城上空传来的男声轻道。
迟宿一眼望见了那个与小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凌空驾驭在少牢城上空,居高临下地睥睨城中的迟宿。即便隔着盈仄困仙阵,迟宿也能感受到上位大能者的威压。
“顾无非!”迟宿咬牙,“幽冥乌蛛已经伏诛,你重启盈仄困仙阵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模样的大能者盯住他,“这阵法本来是用来钓迟朔那条大鱼的,没想到只来了一条小鱼。”
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有些失望,口中的小鱼不知指的是迟宿,还是……韦妤。
迟宿瞳孔一缩,骤然明白以日月精华为源的阵法,为何独独留下朔月之夜这个破绽。他细想后又觉得这个念头不合逻辑,冷笑道:“迟朔怎会为一只蜘蛛闯入这个陷阱?”
顾无非被问得一愣,随即大笑道:“你竟还不知吗?这个阵法为何被称为困仙之阵……”他的笑声渐渐停止,极是凌厉的一喝,“自是有困仙之力,才会有此威名!”
“什么意思?”
“你听过通世塔吗?”
迟宿脸色一变,想起那个出现在云端的白塔幻影。
顾无非:“那是一座连接了神界、人间与幽冥的白塔,上天入地,无处不在。幽冥乌蛛,就是从那座塔爬上人间的……”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而复杂的笑意,“幽冥乌蛛身上有飞升的秘密。你说这对迟朔,哦,不,对天下修士的吸引力有多大?哪怕知道盈仄困仙阵下的少牢城是陷阱,他们也会前仆后继,趋之若骛……”
迟宿想起小乌对那个地方的描述——
那个地方上面透着不知名的光亮,下面是寒潭深涧,上下通风,风很大,很冷,时常有幽魂残魄从我眼前飘过。
我顺着冰冷的木头一直往上爬,一直往上爬,就从地狱爬到了人间。
那就是通世塔吗?
沐芳……
迟宿确定那个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拔除的魂魄之一。他是如何去到神界的,自己入魔后能够还能保持本念是否与他的存在有关……
那些百姓听不见迟宿与顾无非的对话,撞开他的肩膀向城门跑去,请求仙师开恩,放他们离开牢笼。
迟宿心中百转千回,见此也只得将那些理不清的谜团暂且放下,正色道:“既是为迟朔准备的陷阱,现在幽冥乌蛛伏诛,此地已经没有了诱饵,你为何不放他们……”
他还未说完,就看到城门前出现了一团浓郁的黑气,似蛛丝一般分散作数条丝线,以迅而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入百姓的眼珠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魔气控制,开始互相残杀:兄弟互殴,夫妻相残,背着阿婆的壮汉掐死了老母,更不必说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就是魔,迟宿……”结界外传来顾无非冷漠的声音,“在我眼里,入魔的你与它们是同类!你还认为我应该将这些人放出来吗?”
迟宿直接略过了顾无非的声音。
他的面前站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她应该是已经被魔气控制住了,双眸空洞,满面血污,摇摇晃晃地朝迟宿走过来。
怀里的婴儿一直在哭。
女人也不知自己何时注意到了迟宿的身影。在人们蜂拥向城门挤去的时候,她在人群里几次回头,看着这个与破败荒城格格不入的青年。
那个蜘蛛怪物消失后,少牢城的百姓成了魔。
他们出不去了。
女人意识到这点,拔腿开始往后跑,化作黑丝的魔气绊了她一脚,为了举起怀里的婴孩,她摔断了一条手臂和两颗牙,忍着剧痛朝那个月白色道袍的青年靠近。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一些重要的事逐渐从脑海中抹去:譬如她的家住在东巷尽头一棵枣树下,那日出门卖枣的丈夫久久没有返家,她只好从产床上爬起,打算给自己煮碗米粥,往日棚里喧闹的家畜没有动静,她趴在篱笆上看,看到的是满棚的血腥和密密麻麻的蜘蛛。
从那以后,她开始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东躲西藏,因为生产过后没有好生将养,她恶露不断,几次以为那血腥气会引来怪物。
其实哪怕今日逃出少牢城,她也命不久矣了,只是、只是……
“呜啊……”
怀中婴儿的哭声触动了身为母亲最柔软的记忆,她察觉到自己应该是站在了距离青年一丈左右的距离,不敢走得太近,只好屈膝跪下。
似她这般命如草芥之人,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女人嘴唇翕动,空洞的眼眶里滚下泪珠,用摔断了的一条胳膊将婴孩托起,向青年所在的方向高高举起,“仙、仙师,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哗啦……
迟宿怔然,听见背后一阵玉珠碰撞的响动。
他没有回头,似乎感受到多年前站在珠帘后的顾雪影,此刻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珠帘后的女人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一身似有神光忽明忽暗。
诸侯社稷皆少牢。
这些人,被称作猪、羊,都是祭祀的牲畜?
他的身影掠过怀抱婴儿的女人,月白色的道袍堪堪擦过已经捂得酸臭的襁褓,目光停留在女人空洞而恐慌的双眸片刻,迅速拔剑而起。
冰魄剑在他手中似化为一条雪龙,寒光闪烁,在少牢城中发出震天的咆哮声,磅礴的剑气涤荡了城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潜藏的魔气,伴随着一阵银光乍泄,他自云端落入人间,青袖一挥,不见袖侧有一丝魔气沾染。
那些被魔气侵袭了意志的百姓们纷纷清醒过来。女人抱着怀中的稚子大哭。
“顾无非!”长剑向天一指,褐色瞳孔凝视天外,“解开法阵!”
盈昃困仙阵外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传来一阵大笑声。“迟宿小儿,你是在威胁我吗?好好好,我倒十分好奇,冰魄剑在你手中的威力能否比得上轻雪门历任宗主!”
迟宿冷笑,正欲执剑上九天,翻飞的衣袂倏地被人一扯。
他怔然,猛地回头,看到一直不曾露面的白珞。
红裙翩跹,缎带飘飘,白珞巴掌大的脸颊嫣红,柔弱无骨的手牵着他的衣角,清澈的眼眸里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巨大痛处。
“珞珞!”
迟宿见她脖颈处浮起青鳞,单薄的衣衫下魔魇鳞若隐若现,心下一慌。
他不知白珞经历了什么,连忙伸手扶她,只是双手碰触到她胳膊的时候被烫了一下,挨着她身体的衣袍处甚至蹿起了火苗。
迟宿皱眉,并没有松开被灼伤的双手,将白珞稳稳扶住,正欲将体内的冰灵寒气渡入她的体内,不承想白珞推了推他的肩膀,十分果断地结束了这个拥抱。
她的背影坚定、决绝,步伐稳稳当当,教迟宿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他的珞珞已经不再是摔倒了只会啼哭的小女孩。
不愿永远躲在他身后,接受所谓的保护……
心中有一杆衡量善恶的尺,明辨是非,分明爱憎。
骨镰不知何时化作赤焰般的红色,缠绕在胳膊上的链条“哗啦”作响,滚烫的刀柄握在手心如同迎风执一把火炬,烧灼感刺痛她的神经。
白珞一只手从胸前绕到肩胛骨处,那个地方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青鳞的禁制生长出来。
她的表情是痛苦的,也是悲愤的,双眸穿过结界,心中燃起一股亟待宣泄的无名火,直直地看向云端之人。
“顾无非……给我解开法阵!”甚至连灵剑都没有驾驭,仅仅凭着一身喷薄而出的灵气,白珞像一支离弦的箭飞向苍穹。